贵极人臣(391)

作者:姽婳娘


刘瑾一惊,他道:“您可以徐徐图之,不必铤而走险……”

朱厚照摇头:“那已是庞然大物,没有刀兵在手,是劈不开荆棘的。老树盘根错节死死压在上方,新枝难沐阳光雨露,久无出头之路,只会枯死。一切终归是隔靴搔痒。这是逆转一切的良机。”

刘瑾还是完全理解不了,他道:“就凭李越一句话,不,他甚至还没说话呢,您就觉得这是良机?”

朱厚照垂眸道:“他绝不会拿此事来骗朕。”

刘瑾强压下嫉恨,他极力找理由:“那万一是您猜错了呢,万一是您会错了意呢?”

朱厚照微微一笑:“不可能,朕永远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刘瑾头皮发麻,他问道:“那您先前的犹豫,又是为何呢?您既然这般纠结,就表明此事仍有很大的风险!”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对,朕是怕朕抓不住这个机会,反为其所累。这是一场豪赌啊。”

他忽然笑起来,这是他少年时常有的狡黠又明亮的笑容,可随着李越的故去,越来越少见了。他道:“要是赌赢了,朕就是太宗爷,你就是郑和。要是输了,朕就是英宗爷,你就是王振。”

刘公公点头如捣蒜:“正因如此,咱们千万慎重,依奴才,不如不赌……”

朱厚照思忖片刻后道:“不赌,那我们和史册上成千上百个皇帝和太监一样,没什么分别。老刘啊,平庸,才是让人最无法容忍的,不是吗?”

老刘张大了嘴巴,一时哑口无言。

第277章 莫比人间取次愁

现下,终于轮到她打开另一扇门,去救她了。

满都海福晋的斡耳朵中, 药气越发浓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闭目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即便是亲生女儿索布德公主, 一日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整个汗廷之中, 只有一个人能得她特殊的礼遇。

她看向月池,悠悠道:“你就不害怕?”

她们俩俱是面色苍白, 仿佛被妖魔吸去了血气。月池叹道:“大哈敦此举,外臣其实早有猜测,只是为了五成的希望,还是选择赌一把。”

满都海福晋嘴角一翘:“你的心太脆弱了,宁愿冒风险, 也不愿意错过一个机会,一个安定良心的机会。”

月池定定地看着她:“那您的心, 未免也太硬了,让儿子、外孙一同去赴生死局,您就不担心赔得血本无归?”

满都海福晋道:“这是孛儿只斤应尽的责任。我不能因为心疼,就让小鹰永远被困在巢穴中,然后眼看虎豹将居所捣毁。他们会胜的。”

月池挑挑眉:“您就这么自信?纵使你们兵多将广,但鄂尔多斯毗邻陕甘,若我们的军队出手, 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满都海福晋忍不住发笑, 她咳嗽两声,缓缓道:“可你们的军队不会动啊。有时,就连我也不明白你们汉人在想什么。明明火器是骑兵的克星, 可为了防止内乱, 你们边军手中的火统弹药却从来不够用。明明九边联合, 相互策应,就能将我们堵在关外,可各军镇之间却很少互相救援,宁愿眼看邻镇被烧杀抢夺。明明各级官员可以及时决策,可为了不承担风险,他们只会一级一级地向上请示,等请示到你们的小皇帝时,我的儿子已经得胜归来了。每个人都只想保全自己的利益,却将整个帝国都拖入深渊。这一个庞然大物,迟早会亡于内耗之中。可惜的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我的子孙,一定能等到重回大都的机会。”

月池道:“为了这个,您不惜将整个鞑靼拖入战乱之中。我以为我已经够狠了,没想到,你做得却比我这个外人还要狠。这可不是在必须吃人的船上,你是有选择的!”

满都海福晋嗤笑道:“我说了,没有掌舵之权,迟早都会被人吃。你太软弱了,甚至比一般的汉人文士更软弱,这或许就是你身上属于女人的劣性。我额布的麾下也有汉人,我小时候常听他们讲学,我记得有一个神龟和国君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月池略一思索,她道:“是《史记》中的《龟策列传》?”

满都海福晋点点头:“应该是,你再讲一次,给我听听吧。”

月池应道:“是,长江之神手下的神龟出巡,却被渔夫所捕。它于是托梦,向当时的国君宋元王求救。宋元王救了神龟后,本想放生。他手下的大臣却劝他,把神龟留下来。宋元王不同意,他说:‘我要是这么做了,和捕捉神龟的渔夫有何差别,都是在强取。’可大臣却说:‘强力是事之始,分之理,物之纪。以强力去取,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诸如商汤和周武,都是取之以暴强,而治之以仁义,所以成为圣君,至于桀纣国破家亡,是因他们将暴强当作了治理之道。由此看来,神龟是上天对有德之君恩赐,您万不可错过它。’”

月池讲到此,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继续道:“宋元王听罢大喜,立刻将刚救下的神龟宰了,用它的龟甲去占卜,果然百试百灵,至此宋国占尽先机,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满都海福晋也笑得浑身发软,她道:“连你们汉人称道的圣君,都是这样夺得天下,那么我做得又有什么不对。只要统一后,我再给他们一些补偿,他们一样会感恩。”

帐中的侍女见她们谈得这样投机,都忍不住侧目。塔拉嬷嬷也啧啧称奇,大哈敦连公主都懒得搭理,没想到居然愿意和这个汉人女子聊这么久。

月池在笑过之后,却正色道:“这只是他们的道理,却不是我的。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再说了,谁对谁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毕竟现下,我们谁都起不了身了。”

满都海福晋霍然睁开眼:“那就看着吧,我的儿子一定能打下右翼。”

月池不由莞尔,不甘示弱:“我的同伴,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京中,很快就传来了调令。朱厚照对两京的安全都进行了一定的安排。在北京,他调右军都督府掌府事镇远侯顾仕隆,提督神机营,又命崇信伯费柱右军都督府掌印,提督三千营如故。此外,他还命英国公张懋于奋武营坐营管操。在南京,他则命成国公朱辅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这几道任命一发,一众老臣便知覆水难收,无法转圜。

内阁次辅谢迁的双手都在颤抖:“这是在巩固两京的防卫,只怕下一步,就要调粮了。”

不得不说是亲先生,朱厚照第二次下令,就命户部尚书侣钟务必在一月内,会计宣大二镇、陕西三边的粮草,务足主客兵马四五年支用之数。侣尚书接到命令时,人便已然呆了。他当下在屋内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就递了辞呈,言明:“粮饷不足,军兴乏费,兵不当出。如圣上一意孤行,就请允老朽还乡,另择能吏。”

朱厚照苦劝无果后,于是赠以金银荣归,接着,他立马就提拔户部侍郎王琼。陈清死后,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众臣举荐人选,先后挑了六个人,朱厚照都不满意,直到最后推出了王琼,朱厚照方一口应下。王琼是成化年间的进士,颇有计算之才。户部的一切钱财收支,他不需对着本子,就能说得清清爽爽,一字不漏。边将来请拨粮草时,他屈指就能估算出当地仓库草场的粮草存量,收支情况,每定一数就说:“这便已足够。再要便是弄虚作假。”此人之能,可见一斑,并且他不甚固执,胜在听话从命。

王琼上任之后,即刻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粮草筹备之中,先让山东、河南起运临清、德州二仓的存米十三万石,请益以太仓存留米二万石,每石收银八钱,以七万石补宣大,八万石补陕西;接着让几地的巡抚严督,屯田佥事、管屯都指挥清查劝课,依期办纳;然后就是将各地的盐课银掏空大半,拿去补军饷的空缺;最后又发了太仓银十五万两及遣科道官再查附余十万分送五镇,召集商户运粮买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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