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34)

作者:姽婳娘


朱厚照见状嗤笑一声:“在你看来,不过是一个故事,在父皇看来,却是童年的记忆,皇祖父、万贵妃、两位祖母,加上他自己,不都依次出场了吗?”

寥寥数语,仿佛晴天霹雳,刘瑾立时呆若木鸡。朱厚照将戏本掷到了他的面前,他一面翻阅,一面心思电转,迅速比照二者的差别,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宪宗与李大雄,万贵妃与小桃红,王太后与大夫人,纪太后与周姨娘,弘治帝与李凤姐,这、这当真是……原来宫中所传纪太后被万贵妃害死之事,竟然是真的!

他只听朱厚照又道:“特别是这个时候,赶上了王皇祖母的寿辰。她是父皇的嫡母,享太后尊位,儿孙敬奉。尽管她与父皇并未仇怨,感情甚至还不错,可是每一个关于她的庆典都是在往父皇的心头扎刺,提醒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生母。王皇祖母享受的富贵荣华越多,他就越感伤纪皇祖母生前的潦落苦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益发多愁伤感,感情用事。”

他展开画卷,微微一笑:“而这也是幕后之人选中这个时机的原因。”

刘瑾悚然一惊:“幕后之人,您是说,有人主使!”

朱厚照大笑出声:“多新鲜呐,老刘,你也是活了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见过这么巧的事吗。普天之下能写出这样的东西,画出这样的画的人不超过十个,天下那么多奇冤他不去写,偏偏写这种家长里短,而且时间不前不后,刚好赶上太后千秋。其中的涉案大员,在这满朝文武中,他谁也不找,偏偏找上了马文升与焦芳。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找上他俩吗?”

刘瑾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他颤声开口道:“兴许是与他们二人有仇,他们二人都树敌太多了。”

“终于明白几分了。”朱厚照负手而立,“正是因为树敌太多,所以人人都想扳倒他们俩,而这戏本与画就是对付他们的天然利器。他是在赌,赌朝中有人能看明白其中的关窍,不论是清流与浊流,只要是想扳倒焦芳与马文升的人,就会将此事捅出来。”

刘瑾喃喃接口道:“而只要捅出来,因着陛下的心结,这二人都讨不了好。此人好深的心计呐,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被他牵着走,还浑然不觉,就连陛下自己恐怕也……”

朱厚照摆摆手道:“父皇只是伤心过度,等他回过神,就会发现不对。”

刘瑾心中先是一喜,那这设局之人就必死无疑了,可他随即就回过神来,送刀的小人固然会死,可拿刀伤人的却是他的主子——东宫太子。若弘治帝知晓前因后果,即便是亲生儿子,只怕也不会那么好收场。他总算明白太子叫他到此的用心了,他忙叩头表忠心道:“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将尾巴扫干净,务必让万岁觉得,这只是一桩巧合意外。”

朱厚照至此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总算有几分眼力见,不枉孤对你的信赖。这宫里这么多太监,个个都蠢钝如猪,像你这么不太蠢的,已经算是罕见的了。孤在没寻着好的之前,只得暂且这般用着你。你明白吗?”

刘瑾只觉心惊胆战,他连连道:“奴才必定忠心耿耿,为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厚照道:“孤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只要你安分守己就够了。不过,你这份忠心也委实难得,这样,你既这般懂事,孤也提前赏你一份恩典,焦芳不是被贬做应天府礼部侍郎了吗,孤特许你出宫,去送送他。”

刘瑾蓦然抬头,半晌无言,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端详他满头大汗的模样,笑道:“怎么,知道要与旧友话别,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瑾回过神,强笑一声,叩头谢恩:“正是呢,奴才谢爷的恩典!”

他强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可等到门一关上,他就瘫倒在了地上。魏彬忙上前扶起他,惊诧道:“刘哥,您、您这是怎么了?”

刘瑾紧紧攥着他的手,脸色煞白道:“爷让我去送焦芳,他竟然让我去送焦芳!”

魏彬一头雾水,不解道:“送就送呗,这说明爷不生焦侍郎的气了,他说不准还有回来的机会呢。”

刘瑾长叹一声:“你这个傻子。应天府是旧都,那里的六部官员都是虚职,一般都是年老之人才去担任,不过是拿着俸禄白吃饭罢了,不能做事就没有政绩,没有政绩哪里还有调回来的机会。再说了,爷分明是、分明是警告我。”

先前派他去焦芳府上送礼,激怒马文升辞官一事,已经让他成了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这也没关系,本来他们就看不上他。但是,他好不容易与焦芳搭上线,在朝中认识了几个浊流官员,就在他准备建立自己的势力时,太子却让他安分守己,这哪里是让他送焦芳,明明是要他当面与焦芳划清界限,最好能够结仇!这一下就断了他的上进之路,逼迫他只能在东宫里俯首帖耳、当一条听话的好狗。刘瑾一时欲哭无泪,这哪里是一位主子,分明是一尊大佛。

不过,从王岳的角度看来,朱厚照的形象却是可爱可亲。无他,正在他烦恼如何与朱厚照拉近关系的时候,朱厚照居然主动与他攀谈。王岳笑容可掬道:“太子爷的意思,奴才已然明白了。您是想寻一位通西洋画技的画师是吗?”

朱厚照笑着颔首:“正是,最好同时是个有才之人,常言不是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吗,若是才学平平,想必画也是很一般。”

王岳拱手一礼道:“殿下所言甚是,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您的差事。”

朱厚照随即脸上又露出些赧意:“这事还请公公保密,莫让父皇知晓,否则他又会怪我玩物丧志了。”

王岳道:“这是雅好,怎么能叫玩物丧志呢,不过,爷既然已经吩咐,奴才自当照办。”

朱厚照笑道:“王公公做事,我是万分放心的。日后,还要劳公公多多费心。”

日后?难不成是他登基以后!王岳简直受宠若惊,一时喜形于色,他连连打包票,保证一定会将此事秘密做好。

朱厚照嘴角一翘,很好,东厂这么多探子,他又亲给王岳画了这么大一张饼,不信找不到这个幕后主使。他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老谋深算的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27章 十方英才若云集

那可是四大才子,各地文豪齐聚呐,多少年都碰不到这样的盛况。

幕后主使早早也想到了会有人来寻她的情况出现,所以在过云适一离开,她就和新出炉的师父飞也似得离开应天府,回到了苏州。他们赚了整整八十两银子,在这个物价便宜,房价低廉的时代,堪称一笔巨款,甚至能在城里买下一座小院子。

不过,唐伯虎最终还是决定住在郊区风景秀丽的幽静之处。三间颇具野趣的茅屋,数株云蒸霞蔚的桃花,名垂后世的桃花庵就此筑就。此外,他们还买了几亩田地和一间商铺,从此依靠地租和店租就能过上饱足的生活。

这下唐伯虎一扫前些年的愁绪满怀,整个人都变得如清风朗月一般,自在潇洒。而比他更为欣喜的是月池,她自到明朝以来,从未过过如此安闲舒适的日子。她清晨先同沈九娘去洗衣做饭,接着就随唐伯虎专心致志地读书习画。

到了晚间他们就坐在庭院里一面赏着冰壶秋月,一面学琴。龙凤店的痛苦折磨仿佛已如烟雾一般远去,她真切感受到自己迎来了新生。但是,人生天地间,世路多坎坷。即便她以男子的身份存世,要比做一个姑娘要容易安全许多,可她到底还是处于社会的底层,同样得面临风雨。

唐伯虎对此很是担忧,他始终觉得,应该找个好人家,把月池嫁过去,这样即便他百年之后,也有人替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徒弟遮风避雨,可月池却十分坦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找靠山,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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