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50)

作者:姽婳娘


众人一时有些愣神,像这样行事的老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月池又道:“这章程需得量力而行,不可拖延,也不可胡乱议定。如无意外情况,定下当日完成的任务,就要扎扎实实地完成。每日晚饭后,你们都要向我汇报情况。若是办得好或是提前完成了,就都有赏,队长额外加厚一分。月底往圣上的密奏也会一笔不漏地写下你们的功绩,如此日积月累,想要步步高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听得众人喜形于色,没想到,不仅有银子拿,还可以在密奏上表功,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一时之间,大家伙都有踌躇满志之态。

月池见此状况,又是话锋一转:“我是真心把诸位当兄弟,大家同坐一条船,同享富贵是最好的,可为了免有些人鬼迷心窍,一时错了主意,我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中若有谁办事不力,吃里爬外,我绝不会轻饶。你们都可互相检举揭发,如揭发属实,我都会重重有赏。若犯得是小过,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可若是背主的大事,这里反正是两军交战之地,想来没几个人,也不算什么稀罕事。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被她突然的高声唬得一个激灵,忙起身声如洪钟道:“是,属下明白。”

月池满意地颌首:“很好。”她对时春使了个眼色,时春会意,提了长枪就去试诸人的武艺。

月池则与张彩到了内厢。张彩道:“御史高瞻远瞩、思虑周详,真是令下官佩服。”

月池侧头看他,学着他的口气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得不说?”

张彩一愣,忍俊不禁:“您怎么……”

月池挑挑眉道:“尚质一向是先扬后抑,我岂会不知。你是觉得哪里有疏漏?”

张彩道:“就下官看来,您在查探请报上是面面俱到,可在立功立德上却是暂无作为。您新官上任,如不烧几把火,怎么能让万岁和内阁看到您的用心呢?”

月池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火烧得太大了,烫着了自个儿。”

张彩道:“所以,咱们得挑那些看着势大,其实是空架子的柴火堆来点呐。”

月池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去看看,有些要务是咱们可以立即上手的。”

张彩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月池笑道:“尚质文采风流,又深谙为官之道,想来日后的成就,还会在我之上。”

张彩心念微动,他道:“下官不敢妄想,只想着,若是能离您近一点儿,就心满意足了。”

在他心里,离她近一点,只怕就是离皇帝近一点吧。月池意味深长道:“咱们不是已经站在一处了吗?”

张彩眼中焕发出光彩,语声都轻快了不少:“是!”

“好了。”月池甩了甩胳膊,“我继续去养病了,等你们查得有些眉目,我也可病愈去走马上任了。”

月池在这厢装病,可消息传回京里,却让众人是误以为真。贞筠时常与朱夫人在一处,尽管月池的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可她还是从李东阳这边得知了她久病未愈的消息。她急得日夜难安,当即就要运一车药材和大夫去给月池看病。

朱夫人是将门虎女,对宣府的情形有所了解,忙阻止道:“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宣府镇还不至于连大夫和药材都找不出。再说了,葛院判都亲自去了,也不需旁人出手。想来是含章底子单薄,所以才将养的久了些。依我看,不若送些珍贵的滋补品和大毛衣裳去,说不定还见效些。”

贞筠豁然开朗,当下就去药铺采购。婉仪从庆阳伯夫人处闻讯,忙唤贞筠入宫,把她之前准备的行装都拿了出来,还对贞筠道:“近日想是有使者入宫,万岁赐下了不少贡品,你拣合适的,都给李相公送去吧。”

贞筠颇不好意思:“劳姐姐准备了这么多,怎好再拿万岁的赏赐走。再说了,我已问过大夫了,大夫说相公他先天不足,虚不受补,只可服些平补、清补之品,譬如海参、鱼胶、燕窝之类。姐姐这里的,也未必用得上。”

婉仪闻言大喜,她忙唤香蕙道:“这可巧了不是。万岁正赐了海八珍、雪参、白芍和一大包血燕下来。香蕙,还不都取过来,再去叫一个太医来,瞧瞧哪些是李相公能用的。”

太医院来了一个王太医,细细看了之后,不仅指出一大半补品都是李越能用的,还主动道:“这可太巧了,下官近日刚配了些丸药,其中补中益气丸、人参养荣丸、当归养血丸等,都对李御史平日的保养有所助益。如恭人不嫌弃,下官回去就去取一些送到府上。”

贞筠受宠若惊:“这,那就多谢太医了。我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王太医拱手一礼道:“恭人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下官有机会为娘娘效力,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婉仪闻言,赏了他两匹宫缎和两对金银锞子,王太医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婉仪还特地嘱托贞筠:“拿了药之后别傻傻地就送过去,最好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再拿猫儿狗儿试一试,谨防有人下毒手。”

贞筠悚然一惊:“对啊。我们与他素无交情,他这么献殷勤,莫不是有意要害人?要不还是别要了吧。”

沈琼莲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早猜得七七八八了,她道:“娘娘和恭人且听臣一言,二位终于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是件好事,但凡事也不必太过畏首畏尾。王太医在宫里当差,身家性命不过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他岂敢提着脑袋冒此大险呢?”

贞筠道:“依先生的意思,是用得了。”

沈琼莲微微点头,她腹诽道,想来不仅是用得,还是顶好的药,不过这就不用告诉她们了。她板起脸问道:“您二位近日的功课做得如何,可不能因奔波,就荒废了学业。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儿就来考较一番。”

婉仪和贞筠面面相觑,只得应了声是。贞筠那日大闹坤宁宫,因得沈琼莲相劝才逐渐相通。自那以后,她就对沈琼莲格外佩服,得知沈女官在教皇后读书,就表示自己也想向沈先生请教。沈琼莲于是教她们读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沈琼莲可谓用心良苦。但贞筠素来是个急性子,她便问沈琼莲,可有一学就能派上大用处的知识。

沈琼莲哭笑不得,后被她缠磨得没办法了,便教她读明代各位先帝的祖宗教法。这些东西份量十足,又十分拗口。沈琼莲却道:“祖宗二字重逾泰山,虽说是家法,却无异于国法,熟谙其解读方式,就相当于握着一把尚方宝剑,你以为,庙堂上的那些大臣,是怎么劝万岁纳谏的?”

贞筠听了进去,从此日夜苦读,从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对答如流。沈琼莲素来严格,可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由劝道:“凡事不可太过了,熬坏了身子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贞筠笑道:“学生只是怕,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先生,您看我在《皇明祖训》上的火候够了吗?”

沈琼莲失笑:“这本书再如何用心也不为过。不过接下来,你可以开始读太祖爷的《太祖宝训》了。”

贞筠喜不自胜,忙福身一礼:“是。”

婉仪在一旁看得不知是何滋味,一方面她佩服表妹的拼尽全力,可另一方面,她却不由满心酸楚,因为她自己根本连拼尽全力的机会都没有。她心中仿佛有烈火在灼烧,让她也忍不住对沈琼莲道:“先生,我也想学这些。”

谁知,沈琼莲却道:“娘娘与恭人的身份不同,恭人是为应急救险做准备,而您是皇后,要时刻谨记,后宫不可干政,您只能在幕后规劝,却不能贸然动作,否则会适得其反。”

婉仪如鲠在喉,贞筠还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姐姐为我们夫妇做得已经够多了。相公那么厉害,再加上有我这个贤内助,一定能很快回来,你就别多操心了,还是去照顾好皇上。皇上的病要再不好,太后那边又有话数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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