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212)

作者:姽婳娘


藩王荣养太过,如朝廷要出手,他们毫无还击之力,比起手握实权的勋贵来说,他们要好对付得多。

朱厚照却十分不赞同,他目露惊愕:“汝王毕竟是先帝的亲弟,朕的亲叔父。朕岂能放过臣下,去动自家人。”

月池心道果然,但她想到了俞洁,还不肯死心,她道:“可正因是自家人,宗室才应更体恤您才是。汝王明知朝廷艰难,却还大张旗鼓地招募盐商,以致私盐泛滥。世子更是十分妄为,百姓苦不堪言……”

朱厚照却不耐听下去,他摆摆手,意思是换个话题。月池眼前划过俞洁的笑脸,她破天荒地再一次开口:“可您不动宗室,军费又从何处去取呢?”

朱厚照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他看向月池的目光带了些审视:“宗室也分远近,大可从太祖一脉开始,最不济还有长公主和公主们。”

月池一时心灰意冷,先远亲,后女儿。汝王既是近亲,又是男性,只怕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他头上。她正思忖间,朱厚照的脸却突然凑到她眼前来,她被吓了一跳,立刻后仰。

她道:“您这是作甚?”这都几个月了,他不会还记得那档子事吧!

朱厚照道:“怎么,汝王府真是在卫辉闹得天怒人怨了,让你这个巡案御史都要再三弹劾。”

月池迟疑道:“臣只是因民生实感触目惊心……”

朱厚照道:“民生?朕看是为那个俞氏吧!你这个怜香惜玉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当年为了方氏,顶撞父皇,如今为了俞氏,又来寻朕。你就不怕,找了朕,反而让那个傻子死得更快吗!”

嫉妒和恼怒在他心中翻腾,他在想,难道他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李越宁愿跟一个傻子共赴巫山,都不跟他试?

月池悚然一惊,她知晓自己做得太明显,已经让朱厚照心生怀疑了。她道:“您多想了。蒙您的恩典,以臣今时今日的官位,要何等的没有,何必去争一个痴女。”

朱厚照道:“那可未必,你许是起了恻隐之心,觉得一个孤女,又是傻子,在王府里举步维艰,所以想把她救出来。对不对?”

只是瞬息间,月池心中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理智和情感在剧烈地博弈。情感告诉她,如果连她也放弃了俞洁,俞洁只怕半生凄凉。可理智却如锥子一样凿着她五脏六腑。即便她不放弃又怎样呢,她只是一个四品官,即便她不顾一切,也不可能击溃皇帝的亲叔叔。她已经尽力了,朱厚照不会帮她,她无计可施了……

她应该像放弃时春的兄长和同乡一样放弃俞洁。可在她定下心来准备开口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若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明朝女子,下场或许与俞洁别无二致。这就是可悲、可怜又无能的女人。

她对朱厚照扬起脸笑道:“臣岂会为区区一妇人而冒犯天威。”

朱厚照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方冷笑道:“好歹你还知悬崖勒马,轻重缓急。感情用事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

月池起身,她深深弯了腰,应道:“谨受教。”

伴君如伴虎,官场上不过是小虎,坐在她身前的,才是真正的大虎。她明白自己又一次从虎群中逃生,能够再升一级了。她只有二十岁,就做到了三品的副都御史,升迁速度之快,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才穿了几次的雁子补朝服只能被压在箱子底,又换上了孔雀补的大红贮丝。

她看着西洋镜里的头戴乌纱,腰束金花带的青年,陌生感像洪水一样仿佛要将她湮没。她突然想到了庄周梦蝶的故事,或许这只是一个梦,或许她还能醒过来。醒来之后,她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忙忙碌碌、快快活活。她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可直到掐得胳膊出血,她睁开眼,触目所及还是古朴秀雅的陈设。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忽然莞尔一笑,既然回不去,那就好好享受权势带来的快感吧。

她已经在朱厚照那里过了明路,可以招揽组建自己的班子。京城都是人精子,只要她露出一点儿消息,就有大把的人像嗅到蜜的狂蜂一样涌上来。其中不乏一些伶俐人,能捧得恰到好处。其中一个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

张彩身量八尺,皮肤白皙,须眉蔚然,他见月池时,并没有着公服,而是头戴高冠,穿一身鸭头裘。所谓鸭头裘是用熟鸭头上的绿毛皮制成,日光一射,端是金翠夺目,光彩照人。仅凭这一身打扮,月池就能记住他,更别提他还善于词辩。

他初见月池时,并不谈政务,反而多提及美食和各地风土人情,说得绘声绘色,幽默风趣。饶是月池只是想试试他的斤两,也渐渐听入了神。而只要她微露疲态,张彩就立刻告辞,浑然不似旁人纠缠。这让月池对他的印象颇为不错,且不论人品如何,这至少是个聪明人。在官场上,有时愚蠢比恶德更为致命。

但她不能只找一个交际能手,她还需要一些能吏。于是,一些闷头做事的老实人也得到了面见李御史的机会。这让底层官吏更加意动,如能攀上李越,可比等户部考评要快捷得多。于是,月池每每乘轿外出,都有人不停地拦轿,往轿子里递名帖,同时还大声报出自己的籍贯和优点,希望能得李御史青眼。

这般的盛况,落在又挨了板子的刘公公眼里,他是又嫉又恨又怨。

朱厚照见了月池之后,就召他入宫。刘公公穿得光鲜亮丽,可还没进乾清宫,就被拖去暗室里挨了二十板子。

刘瑾只惊斥了两声,没人搭理之后就回过神来,他怎么又得罪皇上了!正苦思冥想时,干巴巴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记。尽管行刑的太监不敢下死手,可刘瑾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打完二十板子之后,他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如烂泥一般。就这样被拖到了东暖阁里。

刘瑾一到了朱厚照面前,立刻强撑着起来磕头。朱厚照直到他磕了脑门发青,才问道:“近日各地可有什么动静?”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刘瑾头皮发麻,他磕磕巴巴禀报:“云南……”

只说了两个字,朱厚照就道:“再打!”

刘瑾吓得寒毛卓竖,忙道:“万岁恕罪,是、是河南卫辉,出了命案……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驭下不力。汝王府中的探子,明知世子有意对李御史的意中人动手,却并未阻拦。”

朱厚照拍桌大怒:“什么意中人!明明沈氏胡乱攀扯,你还敢在朕面前胡言。”

刘瑾道:“皇上容禀,俞氏与李御史一路同行,的确亲密。您若不信,大可把随行的锦衣卫叫过来查问。汝王世子先看上李御史本人,被李御史躲过去之后,王府长史怪罪俞家。俞家便献出俞氏,谁知又被俞泽搅黄,王府长史因而不忿,密报世子。世子大怒,派人追杀俞家。”

朱厚照道:“此事先撂到一边,朕问你,俞泽何在?”

刘瑾道:“他想来已经断气,奴才即刻差人带尸体回来!”

朱厚照道:“果真?”

刘瑾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奴才就算有熊心豹胆,也不敢犯欺君之罪啊。”

朱厚照悠悠道:“很好。老刘,是人都有小心思,可不该伸爪子的时候,就当把爪子收好,否则朕就只能另选一条好狗了。”

刘瑾低头道:“是是是,奴才牢记在心,牢记在心。”

可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眼底划过一丝怨毒,李越!

第166章 此仇不报枉为人

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杀此人, 实难泄我心头之恨!”刘瑾都瘫着了,却强撑着捶床大怒。

这一惊一乍的,唬得他的妹夫孙聪手一哆嗦, 半瓶金疮药就倒下去, 盖得满屁股都是。刘瑾觉得后半身一重,又是一阵咆哮:“蠢材!你连个药都上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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