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番外(74)

作者:青溪客


那是一个女郎,抱着双膝,坐在一丛芍药旁,双肩一抽一抽的。

好漂亮。真的很漂亮。眼睛、鼻子、嘴唇都漂亮,放在一起更漂亮。而且……很健康。肌肤白腻丰润,眼眸亮得像小孩子的眼睛,头发浓密得让任何女人羡慕。

在大部分人营养不良,皮肤、发质和体态都很糟糕的年代,乍然见到一个健康漂亮的美人,那种震撼是碾压式的。迟钝了许久的脑子和心,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第56章 恰似蓬莱见太真

“太真?”我望着她身上的道袍,试探着道。

那女郎点了点头,疑惑道:“小娘子是……是谁?如何识得我?”

她的声音好娇好脆,像是最柔软的春风,又像是最精致的瓷器。

我深深地凝视她,过了片刻,才道:“我姓郁,是裴左丞的养女,行九。”

我所没有说的是——我从一个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地方来。在那里,人们为你拍电影、电视剧,你的生活细节被争相传说,你丰艳的容貌与体态,和这个璀璨绮丽的盛世一样,使后世的中国人穷尽了他们的想象力。这盛世是一口沸腾的鼎,王维与李白的诗、裴旻的剑、吴道子的画,与你的容姿,都是鼎中不可或缺的调料。

杨玉环想了想,拍手道:“是你!我听过你的事。听说你十分受李尚书爱宠,满城的女郎无不羡艳。”她现在二十二三岁,举手投足之间,似是稚气未消,但这份稚气与她绝艳的容颜交织,反而形成了一种既娇气、又魅惑的独特气息,让我有点不想离开她。

“也不至于罢……”这说得也太夸张了。

杨玉环摆了摆手:“他爱重你,这比什么都紧要。”

“是么?”我苦笑,“可是……我——我另有喜欢的人。”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她,我总觉得,我是可以说实话的。

杨玉环瞪大了眼睛。她的黑眼珠本来就大,瞪眼的时候,更像个懵懂纯稚的孩子了。她怔了一会儿,又流下泪来。

我慌忙道:“你不要哭——你怎么了?有谁惹你不快了么?哎,你不要哭——”

半晌,杨玉环方收了啼声,幽幽道:“我、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我听得一惊。后世的史书与此时的小道消息都告诉我,她现时已经被皇帝李隆基看中,故而皇帝命令本是寿王妃的她,以为皇帝亡母窦太后祈福的名义,出家为女道士。

她说她与我是一样的人,意思就是……

我一顾四周,见没人靠近,方才道:“太真,这些话,你万万不可对人提起了。”杨玉环却似压根没听到我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他今夜又要来与我私会了,可,可我……”

我蹲在她面前,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既是他要来见你,你快去盥洗打扮罢。”

她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我。被她的眸光相望,我只觉心底好甜,又好软,甚至有些想亲吻那双甜甜的眼睛。

漂亮美好的女孩子,可以治病。她能治我的病,那么,也一定能治别人的病。难怪李隆基要从亲儿子的手里将她夺走……天啊,我要是皇帝,我也会忍不住夺走她。

“谁能——谁能抗拒他呢……纵是我没有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也能猜想当年临淄王的英姿。三十年太平天子呵,谁能抗拒他呢!”

我默然不语。

她又道:“可是……可是——”

我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嘴唇在我手心轻轻翕动,像蜻蜓的翅,像翠鸟的翎,挠得我痒痒的,连心里也似痒了起来。我硬着心肠,沉声道:“没有什么‘可是’。我要应付的是刑部尚书,你所要应付的,可是当朝天子。你也知道,他是三十年太平天子——这三十年的太平,岂是寻常人可以造就的?”

李隆基杀伐果断的手段,不论是史书里,还是现实中,我都听过太多了。

她颤了颤,乖巧道:“我明白了。小娘子,我——我只是想有个人说话。这观里——这观里好冷。我一个人……我怕。”

温言软语,偏有无尽凄伤。我喃喃道:“他……他还会陪你二十年的。”

杨玉环诧异地瞥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我说漏了嘴。安史之乱中,她在马嵬坡香消玉殒,距今大约十七年。

想到她会死,我并不感到特别难过。这样极致而纯粹的美,不能够久留世间,也是常理。我宁愿相信,她的魂魄,当真去了海上的仙山,在虚无缥缈的仙境间获得了永生。

这时裴家的侍女寻了过来。我叹了口气,又强调道:“太真,太真,你要记得我的话。”

她点点头:“多谢小娘子。”我这才起了身,回到席间。

这场宴席过后数日,李适之邀我去看他置办的新家。按照他的说法,我当年和幽州军士斗酒,帮忙平息了一场内讧,这是他给的“出场费”:彼时我低声自语“新任节度使又不能给我出场费”,他事后派杨续来问我,我信口胡说“平康坊一处宅子也就够了”。结果,他真的在权贵聚居的平康坊买了一处宅子。

他絮絮说着这套宅子本是前朝什么宰相的旧宅,他向其后人买下,又在宅子中遍植我喜欢的茉莉与兰花,还在宅中的两棵樱桃树下埋了几坛酒,待十年后与我同饮。

竟然已经规划到了十年后的事吗?这样看来,人的一生倒也很短。

这座宅子极深,我走了一半就累了,靠在园子里的山石上休息。李适之笑道:“一娇一态本难逢,如画如花定相似。此情此景,合当有酒。”吩咐侍女倒酒来。

转瞬有人递来了酒,是那个我在幽州见过的美艳侍妾。

他说过要遣散她们,我没有同意。出于公心,我不愿见到亲子分离的景况。出于私心,我想,结婚后,我大概有义务和他做亲密的事……那时,有其他的女人、其他的选项,他有没有可能……就不强求我和他亲密了?

这个想法很自私,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和人说过,也不敢说。

我接了酒在手,慢慢啜饮。

“好痛……”一杯酒尚未饮尽,咽喉和食道附近,忽然有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然后……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两三秒——身体开始颤栗,我痛得坐也坐不住了,蜷成了一团。

“怎么了?”我听见李适之在问我,但是我没法回答。

好黑。好像……连天色都变暗了,变黑了。

要是晕过去就好了,就不必受这样的苦楚,我迷迷糊糊地想。过了一会儿,疼痛稍减,随之而来的是胃部的抽搐感。我仍旧蜷着身子,手指按在胸前,指甲掐进了肉里,这样的刺痛,似乎能够让我稍稍分心……那种抽搐感实在是让人发疯。残余的神智使我强挣着起来,为自己催吐。催吐过后,抽搐感减轻了一点,然而四肢又逐渐变得麻木无力,整个人只觉得恶心,像喝了泔水一样恶心。

李适之好像在逼问那个侍妾。她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他踢了她一脚……然后又将我抱上了马车。

他去了一位医官的家里。医官见了我的情状,连忙拿来数枚鸡卵,取了蛋清,和了水让我饮下。我饮下不久,又吐了一场,这回的确好了一些,只是全身仍旧处在麻木的状态中。

李适之惶然问道:“我家娘子中的是什么毒?”医官道:“以下官所见,似是砒霜。”说话间捋着花白的须髯,似是有些为难,“下官已尽力施救,但砒霜之毒……难以尽去。”

急性砷中毒虽有解毒方法,但都是后世的西方医学才有的,甚至还可能涉及血液透析。中古时代的中国,绝不可能有除根的解决方法。能够保命,我已经很庆幸了。医官又吩咐童儿取来数种草药,煎成汁让我服下。

当晚李适之将我送回裴家,我便一直处在昏睡中,甚至出现了谵妄的症状。三五日后,我偶尔清醒,听说我的养父母均是雷霆震怒,要求彻查此事。崔颢更是不顾自身官阶低微,去质问我那位尊贵的未婚夫,为我讨公道。李适之一改素日里恣肆率性的习气,低声下气地点头称是。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