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86)

作者:南通欢


“你所谓的高升,就是仁义道德毁于一旦?”

他苦笑着低头,复又昂首,眼尾红得吓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南山寺,就是为了方丈清誉,也要殊死一搏。”

第七十三章 芥子纳须弥

可是这些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哪里晓得杀戮之法, 只不过是怒不可遏之下,意欲亲手将眼前之人绳之以法罢了。他们一身清白,望见蚂蚁都生怕碾死了人家, 遑论血债血偿。可对方呢,那可是实打实的刽子手, 杀人不眨眼, 刀下不流血, 一刀过去, 没有旁的感情, 更无多余的亏欠。

黄泉路上,结伴而行, 是他们以为最上乘的成全。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到前排几个僧侣细皮嫩肉的脖子上, 被几人牵制住的萧遥眉眼一凛,狠下心来, 二话不说,拼死咬住了摁住她肩膀的那人。

那人措手不及,吃痛之下, 下意识地放手。此一放,放虎归山。萧遥身形似闪电,迅疾夺过掉落在一旁的佩刀,那是苏钟离留给她防身,以防不测的, 现下倒真是派上了大用处。

萧遥冷冷地扫了一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愕到了的众人,径直拦在众僧侣身前, 大义凛然道。

“要在此处乱来, 先过了我这关。”

方才出言不逊,大逆不道的那位却是漫不经心地一笑, 眼中尽是促狭的意味,手中折扇哗一下收起,兴趣盎然道。

“萧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您的父亲可是一县之长官,你这么做,只会给他带去麻烦。”

萧遥怒不可遏,弦外有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不要脸的走狗,我爹身正行直,怎会为你等宵小蒙蔽。你等终将被圣上查办,格杀勿论!”

那人见萧遥字字刻薄,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而气势不减,不怒反笑,却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他眼底的幽暗隐约闪动,道貌岸然道。

“是吗?那我诚挚地邀请萧小姐,雅俗共赏。”

萧遥笑得恣肆,良久轻轻回敬。

“休想。”

手中佩刀翻转,绽放出一朵花色,嫣然而肃杀,眸色暗沉,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萧遥,她所求逍遥,一生无羁。

身子轻盈跃起,恍若时光倒转,回到了那个天色正好的午后,苏钟离目色温润,步步环绕,托举起她除却貌美无所安放的身躯。

她殚智竭力,细细回忆,零星的招划走步行云,片段破碎,好像被人搅浑的一潭秋水,辨不清其中映月色韵。

但若是你有意留步,平缓呼吸,放空心绪,定定望去,那破碎不堪的水面一点一点,渺远而具体地重塑起来,以不可灭亡之性,映照为它驻足的命定之人。

萧遥澄明的眼眸微微含情,却不是柔情,而是无情,眼角轻垂,她手中刀劈落一阵光影。挡在前方的几人始料未及弱柳扶风的萧遥动了真格,纷纷中招,惊叫怒骂后,无一例外地挂了彩。

萧遥感慨万千地深情注视着手中隐隐沾染血液的刀刃,不能自已。原来,刀握在自己手里,是这样的触感,不向强权俯首,是这样的血液倒流!

那些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情态终于退去,几人意识到面前是亡命之徒,虽是人畜无害的披皮。几人气急败坏地抽出刀剑,舔了舔嘴唇,切切磨牙道。

“嗬,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豪杰了?爷让你看看,你的无知!”

萧遥死死握住冷意渗入肌肤的刀面,寒光反照,却不是铜镜花黄,而是眼前如狼似虎,身后是无辜之人。指尖微微抖动,反复捏紧,她稳住了心神,凝眉不语。

打头之人见她如花似玉,奸笑一声,随即恶劣地耍了个心眼。但见他黑洞洞的袖子中蓦然抛出一枚飞镖,阴狠毒辣,长驱直入,挟着锐利的倒刺,直直地冲向萧遥的面门。反正李汉光已经咽气,此女无人认领,不用再顾虑上头怪罪。那么毁了她的玉面,想必会哭到昏天黑地吧?

萧遥却仓促地堪堪闪开,白了脸色,视线后怕地沿着那深深扎进墙壁飞镖,失了焦点。却不是惧怕容貌尽毁,而是担忧阴招难防,一击致命,她的抵抗,不够威慑,亦不够顽固。

身后是容她万念俱灰的所在,是烟雨愁渺中大爱无疆的居处,是她不肯退让半分的坚守。就像那晚她央求苏钟离救一救日益凋敝的贺县以及祀州,救一救她清廉一世的父亲,挽回这日下的世风。

苏钟离却说出了她一万个期待之外的回答,这不仅是你的贺县,这也是我的贺县,这不仅是你的瑾国,这也是我的瑾国。

那一刻,她好像顿悟了什么,她好像寻到了她存在的意义。她你不再是一个美丽而苍白虚浮的符号,而是真真切切的一道线索,指引苏钟离这样的济世之才去破旧立新。

萧遥一念及此,刀背横起,忽而发力,她没有经年的功力,唯有借力打力。恒心与悟性让障碍不攻自破,萧遥提气凝形,错步腾跃,竭力上扑,柳眉倒竖,一刀发狠劈下,大有沉香救母之气魄,震碎天地。

她的目标无他,擒贼先擒王,拿住那发言之人,便扼住了此些人的咽喉!

就在身下之人目瞪口呆之际,势不可挡,横绝凌空的萧遥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咫尺之遥,那人缓缓轻摇的扇面啪的一声合上,露出讥讽的削平一笑,继而扇面拨转,一个弹指,便横飞出去,分毫不差地撞到萧遥的心口。

萧遥毕竟还是个速成,更何况底子薄弱,中气不足,遭此飞来横祸,夭折在了胜利前夕。她极为不甘地目光紧紧锁住那人,气火攻心,一口淤血喷出,天女散花般落在仰头愕然不知作何反应的乌合之众脸上。

她似那折翅的朱雀,虽扑倒在地,被众刀所指,却高傲地昂起头,瞋目切齿,瞪着那笑得云淡风轻之人。

那人不紧不慢地上前,优雅地半蹲下板直的身子,捏住了血痕未干的萧遥的下颌,似是怜惜似是叹惋,哀声道。

“何必呢,萧遥大小姐,你的锦衣玉食,不会打折扣。只要你乖乖告诉我,苏钟离她去哪了,她身边那个姓宋的小子,又去哪了,就可轻轻松松逃过此劫,过你的逍遥日子去。”

他似是恍然其中机缘巧合,稍稍一顿,摇着头自顾自轻笑出声,似笑非笑续上道。

“萧遥,多好的寓意,怎能辜负家父美意。过那颠沛流离,前路未卜的日子。”

他乌黑地找不到瞳仁的眸子光华流转,明明是盛气凌人的目色却低声下气,温和规劝道。

“萧小姐,考虑的如何?这笔交易,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毕竟,这天下,谁坐,于您,无异。”

他颇为绅士地弯腰俯下耳,极尽耐心地等候萧遥的回答。其实,哪怕是苏钟离亲历此景,也会道一句足矣。

萧遥可以安然一生,她没必要因此涉险,稍一心念动摇,便是粉身碎骨,殒命无迹。她常年浸泡于书香墨韵,琴棋书画,突破做到这个地步,足够了。

可是,贴着那人的耳畔,萧遥却不合时宜地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平淡地予以一句。

“倘若我不曾见过钟离,我会说当然。可是没有如果。”

那人身子一瞬的怔然,继而他不动声色地抽身,在萧遥宠辱不惊的目色里缓缓站直了脊背,□□却可笑至极。

他敛了敛眸子,讳莫如深。

“哦?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

他笑面顷刻散去,脱胎换骨的是面无表情的冰冷,以及反手刀尖弯曲,稳稳而险险地钩住了一位僧侣的脖颈。那僧侣却面无波澜,眉眼紧凑,沉声向着萧遥,目不转睛。

“萧遥。不要管我。事至此,我们也都明白其中原委了。我们虽隐没于世,却受瑾国福泽与庇佑,国之安定,我们方可潜心修行,安心问佛。家国大义,我们不敢抛,要杀要剐,这位大人,请便吧。”

说完,那人紧闭双眼,心一横,手中佛珠紧握,撞向那泛着寒气的刀刃。一声不吭地,他轻飘飘地倒地,众僧惊愕,自发默哀,超度之声浅浅漾起。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