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77)

作者:南通欢


刀不止啸,猎猎作响,掀起一阵风浪。繁星厚落平铺,直叙这城中灯火阑珊,宛若浮光越过江河,波光粼粼。我得心应手地背手甩起双刀,推磨般回旋纵跃,不偏不倚地将刀尖停在来者的胸前三尺。

宋睿辰面色平淡,却掩不住泛起的笑意,在月色疏影之下,目若朗星。我视而不见地收起刀锋,眉眼微挑,笑意浅浅。

“怎么,宋大公子大晚上不睡觉,搁着吹风呢?”

他还是朗若清风的矜持模样,不温不火的语气,无奈回敬。

“钟离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一式凭栏看,一改方才横冲直撞的作风,却不失大开大合的洒脱,信手拈来,以四两,拨动千斤。一如竹林涛涛,声动似海连绵的那个夜晚,刻骨铭心。我勾起嘴角,眉眼不动,洞若观火地吐露心迹。

“没法子,战场上落的心病,逃不开。这个点,平日都是要醒上一醒的。”

他眉眼间闪过一道不忍与痛惜,却眨眼即逝,他单薄的唇微微张开,却还是欲言又止。我的刀连过四招,此起彼伏的,似山峦叠翠,又似风高浪急。良久,他还是出声,触及我淤积成伤的逆鳞。

“会过去的,时间会抹平一切的,贪,嗔,痴,恨,爱,恶,欲,都会泯然于过去。”

我听得发笑,笑中带泪。

“睿辰,自欺欺人什么呢?”

他明显肩膀一矮,高大的身影在寒风中模糊了边界线。我仿若听到了这世上最无力的笑话,字字苍凉。

“时光会抹去多余的妄念,但某些爱恨,永远无法被轻飘飘地超度。如果能对苦痛者的求救置若罔闻,那么我们坚持到这一刻的意义,又是什么?”

双刀悲鸣长久,低低徘徊在四周,经久不去。我错身过去,偏头轻语。

“宋睿辰,你知道的,与其心疼我,不如,支持我。”

他周身战栗,似乎经过强烈的挣扎,他音色清冽道。

“好。”

我捻起刀柄,刀光可摘星辰,两人相与步于中庭,默契地缄口不言。青山灼灼,星光杳杳,淹没在无边的墨色中,水墨般写意。我斟酌字句,沉吟道。

“英宁适才交代了我一些线索,明日早些,我们先去探探口风。”

宋睿辰微微侧头,状似无意道。

“巡按李汉光,巡抚沈观怕是有问题。只不过是,不知他们究竟是身在其中,情不得已的棋子,还是背后还有执棋之人。”

我赞许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暴栗,气道。

“你小子,原来早就摸清了可疑之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委屈地努了努嘴,纵容我无理取闹的暴行。

“苏大人在上,小的知错了。”

我低低笑了,生怕惊扰了萧遥的清梦,远远避开,向着宋睿辰一本正经道。

“明日我会手把手扶起萧遥的武功,教些皮毛,以防她被盯上束手无策。另外,我还会问上一问她所知情的细节,好多几个入手处,至于你……”

宋睿辰无意般深情款款地注视我,我不自在地偏开头去,权当麻木。

“先去查一查李汉光和沈官平日下了职都去见些什么人,以及三殿下的兵力几何,做两手准备。”

他似是而非地一一应下,我手中刀旋转成一阵光影,映亮我们身前一处的昏暗。我怅惘地叹息,扪心自问。

“也不知,将萧遥牵扯进这不知深浅的案子来,是错还是对。”

半晌未开口的宋睿辰闻言笑上一笑,现学现用。

“与其摇摆不定,不如相信萧遥的判断,不论发生什么,都坚守阵地。”

我感激涕零地望了望目含星河的宋睿辰,重重点了点头。黎明亮起,我们相视一笑,不作多的告别,一人逐日而去,一人留在原地,分头行动。我撑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双刀回鞘,眼底生出一抹乌青。

晨光熹微,却以万丈之姿容,无可挽回地改天换地。我掀起衣摆,从从容就地坐下,瞬息入定,遁入空明之境。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我衣襟微开,衣袂荡起,心无杂念。夜里推演的五个式走马灯般过,温热的内息接连不断地从大地传导到空虚的身体,如获新生般,阳气沛然,脱胎换骨。

察觉脚步声轻手蹑脚地靠过来,我缓缓睁开眼,日光大亮,涌入我还不太适应的双眼。我慵懒地后仰,将好奇的萧遥想近身又存顾虑的身姿尽收眼底。见我撞破她的行径,她笑颜如花,飞扑过来,好学道。

“钟离,你方才,是在打坐吗?”

我宠溺地揉了揉她还未梳洗而潦草的头发,微微笑道。

“是啊,我在打坐。静坐可以帮助习武之人排除杂念,暂离外界纷扰,复盘所学之物。”

她又惊又喜,于是嚷嚷道。

“我也要学,钟离快教教英宁。”

我望着春花般绽放出美好笑容的萧遥,刚想说出口的练出框架,摸索出刀法之人方可领悟打坐之妙的话悉数原路折返,吞吃入肚。

“好,英宁学习热情这么高张,又聪慧,用不上几日就能掌握要领啦。”

她菡萏般清露欲滴的眼眸笑眯起来,好似一只猫儿般,日光镶上一层金边,逆光看去,她生命力是那么顽强。仿佛,她的人生剧本,不是垂危祀州知府被人威逼嫁给不爱之人或者说是厌弃之人的爱女,而是逍遥自在的掌上明珠,人如其名。我忍住垂怜,宋睿辰的话语还犹响耳畔。

与其悲天悯人,不如信任,她们,并没你想象中脆弱。她们长于泥沼,却出淤泥而不染,生出洁白的花信。

可是,后来的种种在目,使我动摇了。

但愿她,逍遥于天地间,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不知晦朔,亦不知春秋。

第六十六章 大开杀戒

我一提双刀, 手掌外翻,猝然发力,刀花遍地起, 直撩人眼。萧遥看得眼晕,嘴中却止不住地赞叹, 喜笑颜开。

“钟离好身手!”

我施施然回刀, 莞尔笑道。

“来, 我先教你如何协调你的周身大穴, 力道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你要极尽耐心地去感知温热的内息。”

她星星眼任由我捏起她纤纤的手,眼巴巴地望着我气息如初的悠然模样, 羡妍道。

“钟离, 你适才那一劈实在有撼动天地之姿,要是我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是不是能给你打下手?”

我低头目视她天真烂漫却侃然正色的面目,失笑道。

“口说无凭,英宁, 你可瞧好了,我只做一遍。”

此话一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赵延勋风骨依旧,我也不再岌岌无名。天涯一处, 相安无事。虽未经森然的仪制,却也终得出师。我眉眼肃穆, 口中念念有词, 手起刀落,铸刀三百口, 用法不尽同。化伤痛为力量,我之双刀,不输宋睿辰。双刀破风乘势,挽起一众睥睨天下山河波澜壮阔的刀花,翻转几次,擦着手腕而过,宛若刀气拔高万丈,直与天齐。

由轻到重,我燕子三点水,平荡江湖始为休。如今这对双刀,浴火而生,赤红的烙铁吻过薄而不脆,敛尽韧劲的刀背,乃是我亲手锻打,运斤成风。前端呈现反曲,砍劈均是下了死手,浑厚而阴沉,一物降一物。

我仗剑撤步,刀细如毫末却走偏锋,内弧泛起幽蓝的光泽。刀口贴身而走,几个交错步子,稳如泰山,沉下腰背,我一个暴起,侧踢扫风,继而神色如常,立在原处。萧遥笑声如银铃作响,我缓步上前,扶起她软塌塌的核心,箍住她线条纤细的手臂,沉声道。

“挺胸抬头收腹。”

她依照言照做,正色立定,全神贯注,目视齐平,澄澈的刀脊映出两双凛然的眼睛。前后俱是一笑,继而笑比河清。我托起她的右手,运足三分力道,源源不竭地送力,撑起她粗糙的框架。她严阵以待,昂首阔步,在我的引导下,迈出一大步,右手是我有备无患的佩刀。短小而精锐,一声令下,横扫过去,在空中抹来几道银光,虽略显松散,却有条不紊。我轻声在萧遥耳畔短促地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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