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3)
作者:南通欢
“孙兄,我们要不要避开?不好冲撞了官家。”
我眯眼。
“为什么要避开,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是草民就该避之不及吗?”
玲珑面色平缓下来,重重点头。
“是。”
行至侧门,我呼吸暂滞,说不慌张是为了不自乱阵脚。此时万不可有差错,过了这武场,就脱离了苏府的管辖范围,苏家不会为了一个清白尚不可知的女子丢了脸面的,只要离开这里…只要…
只要事情有可能发生,就一定会发生…沉寂的周遭一下炸开了锅,正门轰的一声打开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蜂拥而出,年轻俊逸的面庞上镌刻的是自命不凡…呵,如要不凡,自要有命,这里的哪一个,不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出身即是我的望尘莫及。
我掩去嘴角的不屑,冷冷地吩咐车夫。
“快,转进那边的树丛,我命如草芥,可惹不起这里的任何一个,但我躲得起。”
车夫还算眼疾手快,麻利平稳地隐没在重重叠叠的树林里,烟尘扬起,顷刻乌有。
我狠狠地用蒙汗药捂住马的鼻子,散开的少年两两交手,打成一片,刀剑四起,霎是缭乱。我屏息凝视,不愿惊扰闲杂人等。就在这时,一个丰神俊朗,目若朗星的少年大喝一声,剑头稳稳直指对手。
“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上山?”
对面的爽朗一笑,即刻脚尖点地,侧身一拧,衣袂翩起,健步如飞,大有雁过无痕之姿,未几遁入丛中。我陡然一惊,他们朝的,正是我们的方向!惊慌无措,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冷汗簌簌地顺着脊背流下。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如何解释我们鬼鬼祟祟的行迹,如果上报给父亲来查,怕是不到出嫁那日,自己踏不出房门一步!
脑中嗡嗡着,那少年已经追至其后,剑狠狠抡过上空,前面的不得不顿下脚步,回身倾腰出剑的同时堪堪避开那致命一击,不怠喘息,少年又一腾空下劈,只听见剑与剑接连交锋凌厉的尖啸裹挟着杀气顺风吹来,我面如死灰,指尖微颤,大气都不敢出。还好没被发现,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角瞥见抖得像个筛子似的车夫,我暗暗向玲珑投去一个眼色,她会意,没有做声,静静塞给车夫一锭银子,安抚一番。约摸着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仍打的难解难分,不相上下,我凝住思绪,不敢掉以轻心,默默祈祷他们早些打道回府。上天垂怜,他们似是疲乏了,分开后各自躬身行礼,就要向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我目光一碎,看见了一个我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我名存实亡的父亲。他火急火燎地飞扑上前,一拜到底,我错愕,这是什么情况?但见他虽隔着老远,匍匐在地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声音止不住的犹如哽咽。
“微臣惶恐,不知今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我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惧,但仍然忍不住腹诽:出府第一天就遇见太子的几率,这么高的吗?
太子微微一笑,扶起他宽慰。
“大人不必担心,有我的总统令裴将军在,无人能伤我分毫。”
我父亲讪讪地笑着,头扔讨好都低着,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甘。因为头低着,两个少年和父亲带来的随从都没有察觉。但朝夕察言观色的我敏感地捕捉这一情绪,我玩味地舔了舔嘴唇,巧笑倩兮,父亲,你身居武官之首,可不能贪心不足蛇吞象呵。
在父亲一阵寒暄后,他们一大帮子人终于乌压压地向山下压去。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有所盘算,太子突然转过身,父亲驻足低首,静候下文。
“父皇和你商谈的考虑的如何?”
我一脸悲愤如何如何能不能下山再去详谈!
“只要圣上发话,我苏家定是倾力,一举铲除西戎!”
我玩世不恭的表情好像经年面具,僵在了脸上。
“哦?你当年可是娶了西戎的女子,而且那女子的孩子,至今可还在你府上,你的忠心,可有私心啊?”
说完,他轻轻挑眉,意味深长的眼神锁住了父亲。父亲猛然抬头,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有如刀割我心。
“区区贱婢,何足挂齿,昔日是,今日也是,既然当年我能赐她鸩酒一杯,”
我瞳孔放大,似乎三魂七魄已然虚空,原来…原来真相比我想的更为残忍,面具碎裂,无从收拾。
“那么只要殿下有意,我那贱女,任凭发落。”
罢言,他深深跪倒在地。
第三章 无暇赴死
我只觉得很想笑,放声大笑,但是喉咙干涩,只是仰天空狂,泪水模糊了天空。一旁的玲珑不知所措,却又感同身受,缓缓抚着我的背。一边的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握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想起玲珑噤声的嘱咐,只是识趣地低下头去,不看我们。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不必了,大人只要忠心耿耿,家事父皇不会为难你,你这门婚事,圣上是知晓的。”
说完他就甩袖走下山去。
苏长青久久都未起身,直到完全望不见太子才踉跄着起身,面沉似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那人的眼睛,不过好在我这步棋,险之又险,却是下得。裴林!”
“臣在。”
“明日随我入京,大战在即,我想,圣上必有所部署,京城那群老狐狸,也会有所动作的。”
“是。”
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响。我舔了舔牙,眉头渐展,吩咐道。
“走吧。”
玲珑似乎松了一口气。
“伙计,待马醒了,我们启程。”
“不,不是启程,是回程。”
我轻轻摇摇头,温和地打断她。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小…陈兄,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回府。”
我轻松地笑,语义清冷。
“陈兄,我们没有败露,即便…可是他并不认识你啊,先斩后奏,仍然可为…再说…”
我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弱。
“张兄,我虽意冷,却不灰心,来日方长,绝不送死。”
听完这席话,玲珑朦胧的眼睛恢复清明,明白了我自有定夺,于是坚定地点点头。
看着熟悉的幕幕在眼前闪过,好像前几个时辰的记忆重来,只是情绪倒过,我只是伤意地垂下眸子,再抬眸,已是决绝。
马蹄声拉长了我的思绪,骤然停歇,抬眼已是牢笼——苏府,本来只是心心念念想要脱去干系的,形同陌路,现在却已然面目可憎,不死不休!转瞬之间,似是多年。熊熊燃起的噼啪的火焰似乎意欲吞没整个府邸,但是当玲珑上前来扶起我手时,我眼中已是服顺乖巧,清丽的眉眼,温润的性子,是卷土重来不得不披的皮。
车夫看着一身华丽锦袍的我以及青色罗裙的玲珑步伐款款迈入苏府,他冷汗成涓,苏府金枝玉叶,幸好平安无事,不然问罪下来,他长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是…为什么她面容肃杀地告诫自己,缄口不提自己此次的出行呢?掂量了一下手上额外上次的银钱,车夫如释重负般卸下紧绷的神经,笑了笑深感宽慰,毕竟本来山高水长的长途跋涉,车马劳顿都免去了,钱却只多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官家的事,也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需要过问的。思及此,他大摇大摆地把今日这场将在多年后在瑾国产生蝴蝶效应的罗生门,就像惊涛骇浪,卷没今日让世人望其项背的苏家,比纵火悄无声息,却好比海枯石烂,顺其自然…
“钟离,今日下午去哪里了,为娘许久未见你。”
秦氏明眸善眯的模样叫我一阵反胃,甚是戏谑之下,我轻敛冷笑,柔柔施礼。
“劳烦母亲挂念,钟离无碍,出去买了些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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