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27)
作者:南通欢
仰头只见参天遒松冠天而起,除却树冠间稍显微光,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本是湛蓝的天穹。
穿着低调的来人脚下一停,面色一顿,抬眼可见深微审慎。
树冠上方掠过几只长尾鸦雀,惊枝后,哗啦啦一片响动。
犹豫片刻,他快步抬腿,还是心一横走了进去。
声色不动地穿过熙攘人语喧的会客厅,可见天井,流水潺潺的茶室,私密性更佳的两侧厢房。
内外人员熟练地交接,从中步出迎接的内奉面色淡然,看起来更为老成与不露。
见他并无落座的意思,倒也了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三下五除二,那衣着无奇的内奉便客客气气地将他领过一道幽深的走廊,身旁经过的其他酒楼下手偶经,都目带敬畏地向她颔首致意。
不过愈是深入此地,愈是冷清幽深,光线越暗。
终于,酒楼的喧闹被远远抛在了来路上,与世隔绝的静默包裹了感觉气温骤降的李宁远。
那一言不发的内奉终是停了步子,朝李宁远倏然一笑,恭敬道。
“这位客官,接下来的路,您自个儿进吧,我们大人,就在里头等您。”
其径幽长,黑洞洞的尽头让身经大风大浪的李宁远也不免莫名地心悸。
李宁远生生咽了口唾沫,镇定回道。
“好,多谢你。”
见那内奉落落走远去,李宁远深呼吸一下,这才缓缓没入那黑暗中去。
李宁远小心推开一道门,阁外夜色不知何时已然暗下来,乌泱泱的暗压了下来。
但是在这长月阁中呆久了,竟不知天色几何了。
屋中烛火通明,平滑矮小的桌案上摆着一只香炉,四周围起几道屏风,上头的墨竹栩栩如生。
小巧的香炉正袅袅生烟,而屋中竟是无人,轻薄的白纱随夜风轻起而若有似无地飘动着离了地。
凌乱起舞的白纱拨乱了李宁远的思绪,直到他注意到桌案上还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卷。
李宁远拨云见雾般走上前,正欲细看,手指不由轻抚上去,才惊觉,墨迹未干。
他恍然,此信的主人应该尚未走远,似乎就在附近。
这墨迹残留在指尖还未干透,他就察觉一道凉意在脖颈间弥漫开来。
咫尺之距,刀尖犹腥,却不是才见血的那种腥气,而是终年浸泡在血腥之中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味道。
李宁远虽为李家子嗣,却走的科举路线,此番惊吓不小。
他思及家族颜面,强忍不适,放稳了声线,最后带了些怒意。
“大胆,你是谁,竟敢挟持朝廷命官。”
却听得身后一道玩味清幽的笑声,格外熟稔。
“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宁远脑海一刻工夫闪过无数个面孔,一道呼吸落下,这才彻底扭曲,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死将透了。
“是你。”
他狠狠闭眼,一口气重重落到了起霜的地面,半生的潮湿。
“是我。宋睿辰去了,我李家,仍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王心术
暮色深重, 宾客尽退,宛若潮水一般的嘈杂涌出长月阁,空寂从头到尾。
两人诡异地僵持在原地, 李宁远一动不动,却冷汗涔涔。
身后之人的刀尖冷意挪了一寸, 在李宁远呼吸终于紊乱的一瞬, 深了一寸。
“呵, 宋睿辰, 苏家武场见过。如今苏家已倒, 新仇旧怨都该了却了吧。你以为你现在是向李家结仇么,你这怕是在与朝廷作对。”
恍惚的灯流动在李宁远溃散开的衣摆宽带上, 随着身形不稳, 像是浮光,更似掠影。
身后钳制住李宁远的那人冷哼一声, 声线陡然凌厉起来。
“怎么?你以为宋家是蠢的?你们李氏对宋氏的亏欠,仅止于此?可笑。”
而李宁远分明感到,自己突突跳动的血管的滚烫, 与散发难闻气味的刀锋的冷峻,碰撞出冰火两重天的触觉。
“苏家皆已倾没,遑论你本就没落的宋氏,天下大势之裹挟,难不成兄台皆要算在我李家头上么?这未免, 过分了些。”
被李宁远一干二净的推脱气极,身后之人冷笑一下, 刀口洇了血。
“以李大人的意思, 苏家不再,则遗恨两消?”
血腥的气味让李宁远开始神志不清, 乃至头晕目眩。
“是也。”
身后人的瘦削而青筋毕露的手腕有一刻的抖动,生着厚茧的指尖却死死扣住了刀柄。
“不愧是登科之高士,巧言令色乃前所之未见,可惜今日将命丧于此。”
李宁远脊背一寒,大脑猛然清醒,却还是强撑着冷静。
“你敢!李家虽有错在先,宋氏有陛下故友之渊源,但陛下宅心仁厚,绝不会因私情而有误公断!”
听身后人没了声,李宁远以为说辞得逞,不免眉飞色舞起来。
“你在祀州杀了我,无疑是在打陛下的脸!”
见身后人仍无言语,李宁远没来由得信心倍增,连带着声音也激昂起来,在空旷的屋内显得却分外单薄。
“我乃朝廷钦点命官,亲负圣命收归离散人心,此乃国之重政,此般罪责,不是你小小的李家担当的起的!”
身后一声嗤笑,似乎是憋不住似的,微小,却乍然点燃了李宁远的怒火。
“笑吧,量你也只能笑到此处了,我李家将笑到最后!”
身后之人却反常地突然撤走了刀,李宁远反应过来,捂着脖子连滚带爬地跑开去,指着对方的面门怒骂道。
“亡命之徒,还想杀我?杀了我李宁远,陛下将把你宋氏一族屠戮满门!哈哈,和我李家斗,你还嫩了点!”
来人却面目全然融没在暗处,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却无故给李宁远一种他在发笑的阴森感觉。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鼓足勇气,李宁远止不住地骂骂咧咧,缓解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与诡谲。
“你佯装地方的天机阁诱骗我前来,如今却不敢下手,当真是懦弱鼠辈!”
终于,对面的人轻轻发笑,语调上扬,颇有兴趣道。
“哦?既然是陛下亲任,且是委以重任,想必地方人手尽为你调遣,何必大费周章来赴我一个民间天机阁的约呢?”
李宁远噎住,脸上顿然挂不住将才的神采,半晌搪塞道。
“这……这自然是一个官员应有的政治素养与敏锐嗅觉!陛下与我的乃是官方的明处力量,而我自己也当筹谋,若有枝节旁生,我当留有一手!”
黑暗之中的笑声再度响起,让李宁远忍不住后退几步,毛骨悚然。
“宋某叹服,李大人的嘴,可真是比厕所的石头还臭还硬呢。”
李宁远霎时警觉,再次远开些,继而横眉结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李大人不愿说实情,那就只能李某来说了。”
黑暗之中的人终于以手掌轻拍着雪亮的刀背缓步踱出,形貌昳丽,风华若月皎洁。
李宁远戒备地握紧腰间佩刀,却惊觉腰间早已只剩空荡荡一片。
“该死!一定是将才被那个内奉趁不注意偷了去!”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继而瞪眼向面前这个看起来年岁尚轻,却言辞狠戾,面沉似水的女子。
他必须全身而退,带着他死也必须沉睡的交易,离开这个危险的宋氏子弟!
他一退再退,已然站到了庭院最中央,月光最盛之处,皎皎似流银,却只衬得他白过纸的面色。
而那女子含着盈盈笑意,步步上前,黑暗与月光融汇,密不可分,她终于站到了月光下,明朗的五官清秀而肃然。
终于,李宁远退回到了黑暗中去,呼吸廖无,而女子稳稳立在了月光中央,一身正气。
浓郁的黑暗与极致的光明交换,主被逆位,全然颠倒。
李宁远挤出一丝惨淡的笑意,勉强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说完放我离开,我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向陛下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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