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22)

作者:南通欢


一名其貌不扬的小宫女熟练轻柔地递上果盘,恍惚之间,目光游离着似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头也不抬地批阅公文,尽是些催我决断的文章,看得我困倦厌烦,不由怒骂出声。

“岂有此理,朕的心意,还要顺着你们的来不成!我看着,一个个莫不是都想反了天不成!”

明亮的烛光落在纹路繁美的羊毛毯与软垫上,那宫女磨蹭着还未离开。

洛桑见我动怒,好意劝慰道。

“钟离息怒,想是各位大人是替陛下着想却操之过急了,是出于好意。”

我气极反笑,一把将奏折甩到一边,愤愤道。

“好意?!一个个道貌岸然,尸位素餐,也不知干什么吃的!”

我咬牙,红血丝在眼瞳中若隐若现,怨声载道起来。

“若不是这些个中出了内鬼,怎么至于现在都抓不到罪魁祸首?!”

洛桑哑然失笑,只好略带安慰地轻抚我的后背。

“真是头疼,朝中无人可用,我还能信谁!”

“钟离,不过下下策,要不让我去吧。”

“洛桑你别添乱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去的。”

言尽于此,我扶额陷入一片低迷,苦大仇深。

似乎是注意到踌躇在原地的婢女,洛桑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而皱眉道。

“你送完了吃食怎么还不走?是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连连摇头,只是嗫嚅着。

我揉着眉心挥了挥手。

“还不快滚,朕心烦着呢。”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恕罪,在我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慌不择路地跑了。

而待那身影消失不见许久,我与洛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宫女小跑着三弯两绕进了暗巷,与她会合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转角走过,在灯光熹弱处脸面半露,赫然是将才偷听墙根后跑路的奴才。

灯火通明被抛在身后,此处灯火阑珊,两人掩人耳目,疾走不见。

———————————————————切回今夜

晏云掩嘴,恍然大悟。

“所以,你与洛桑做了一场戏?”

我眉眼生动,全无失落之意。

“不假,把不存在的弱点暴露出来,才能钓出愿者。”

我双手交叠,置于下颌,微微笑了。

晏云了然,清丽的五官上浮现出一丝嗔怪。

“我道是多少日狼人皆是空刀,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

我欣然展颜应答,眉宇间暴生出一股狠戾来,须臾阴沉了眸色。

“今晚,会是最后一个平安夜。”

一百七十七章 不存在的弱点

雷声若鼓, 雨帘如幕,竹叶的虚影在朦胧的月光下不太明晰。

京城深夜未明,惊鸟振翅。

一位瘦弱的宫女娴熟地点起火把, 小碎步疾行在龙华殿的光影里,面部不尚明晰, 身后紧随一人, 赫然是上半夜会谈所提及之人, 李远宁。

“只是晏云不明白, 依慕与那些个结仇是为求自保情不得已, 这李家,为何要与你做对呢?”

我微微一笑, 面向疑惑的晏云, 缓和了神色,暖黄的灯浸润我难得柔和的眉眼, 渲染出决然前的舒缓。

“晏云,你要明白,世上虽讲因果, 有人却不分青红皂白。追溯过去,定是当年我在武场让李家输的过于难看。江湖之上自此将李家踢出众神之位,武家子弟自此分流余下,李家失了一大财路,记恨我, 是情理之中的。”

晏云惊诧,却更是愤懑, 怒斥道。

“岂有此理!自家技不如人还有脸加罪于他人, 呸,这是何道理?”

我却只是失言, 在室内昏的色里露出来一抹咂摸不出意味的笑意来。

晏云缄默,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下浓烈的情绪。

我终是叹出一口气,笑眯眯道。

“输给其他任何一家,李家都不至于跌落云端。可惜输给了来路不明的我,这才叫李家失了脸面。”

晏云闻言火气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怒上心头。

“这教什么话!输给依慕,他们该庆幸!他们奉为神明的苏长青,大瑾第一武将,还不是最后被你一刀斩断了剑!”

我淡淡笑了,眉宇间的凌厉深藏,倒不是偃旗息鼓,而是蛰伏。

“不啊,晏云。看似他们是慕武力之高强,实则他们可不是。”

在晏云放大的疑惑中,我停缓了笑意,徐徐道。

“他们只崇拜权力的至高。苏长青受尽世人追捧,是因为他尚且在圣眷庇护下,虽然圣上疑他,但是还未下高台,总有人愿意捧他的臭脚。”

晏云紧皱眉头,轻声道。

“那么,为什么依慕……”

她犹疑着,而我默坐着,笑而不语。

雨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使我一时分不清从前,昨日,与今夜。

“因为我的权力受到了威胁。”

我定定抬头,直视向目光涣散的晏云,坚毅了目色。

“而且是,不小的威胁。”

晏云见我那般神色,恍然一怔,继而本能被威慑住,而低下了头。

我慢慢离了座,牵起晏云还存暖意的手,而我自己的双手,却无比冰凉。

“晏云,所以我能猜到幕后主使,只有比我强权之人,才能叫那些臣子不肯向我屈服。”

我冷笑轻嗤一声,鄙夷之色不加掩饰。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所谓家国仁义的拥趸么?他们抵制我真的是因为我是异族或是女子吗?”

我冷哼一声,终是切了齿。

“若是我的权力牢不可撼动,再无人能动摇,那么他们或许就是另一幅可憎的嘴脸了。”

晏云凝眉,细细道。

“也就是说,除了二皇子这最后一道障碍,依慕你,才是真正的坐稳了江山,而不只是位居一个常胜将军,受人牵制。”

“没错。”

我垂眸立在窗边,光幕里雨丝纷扬,晏云打眼看过来,恍惚是我立在雨中。

听觉走廊上与其说是细碎的,反倒不如说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我嘴角微微勾起,向晏云投去一个无需多言的眼色。

晏云会意,即刻噤了声,恢复了寻常面色,一抹愁云恰到好处地遗留。

而我则高声叹了一息,无奈道。

“哎,若不是李大人内聚不避亲,我大瑾可如何是好啊!到头来,朕竟是无将可用! ”

屋外脚步声明显一顿,而我轻咳一声,向晏云忧愁道。

“晏云,你说,李大人之贤侄,可能叫隐隐疏离的贺县药到病除呵!”

“回陛下。”

晏云收敛了笑意,瞥向并无端倪的屋外方向,正言道。

“晏云以为,李家贤名在外,李大人又清正,其举荐之人,定是豪杰。”

我抚掌大笑,欣慰道。

“那可真是极好,但愿如此。朕输不起了,毕竟今日朝中不太平,不知是何人又在推波助澜,真叫朕头疼不已!”

终于,传来一阵轻缓的叩门声,伴随着宫女沉稳的禀报。

“李大人到。”

“卑臣李远宁来迟了,陛下恕罪。”

暖香的内室中,袅袅烟雾,雾里看花,眼前之人瞧不出心绪。

他三十多岁,还是个相当年轻的臣子。

有一对飞扬的眉毛,皮肤白皙,瞧着到不像个武将。

挺拔的鼻梁线条凌厉,却带着些许书生气。

难以觉察地勾起唇畔,我温言道。

“不必拘礼,宁远请起。”

他正规规矩矩地整理衣摆起身,我却冷不丁地道。

“不知宁远父亲,为何忽然向我效忠?”

隆灯深夜,匆匆赶来,风雪覆身的他的额上霎时冒出一圈愈发冰寒的汗珠。

“家父只教导卑职要为陛下分忧,李家低迷经年,对瑾国有愧。此当大瑾危难之际,家父望家中后背争气,将李家之全力助陛下一臂之力。”

我轻蔑之意一闪而过,和蔼无比地将他从熏得生了暖意的木质地板上搀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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