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21)
作者:南通欢
今晚真的是平安夜吗?
鹅黄色的暖阁外阴雨连绵, 暗沉的天幕中央不时闪过一道道白光,迟来的惊响劈开混沌的夜色,使无防备的人不由陡然胆寒。
而我眉宇轻皱, 正襟危坐在书案前提笔凝神,端来茶歇的晏云无意凑近一瞧, 平滑纸卷上的笔迹工整熨帖, 丝毫没有受惊吓而岔了的痕迹。
晏云动作轻巧地将雕花檀木托盘搁置在我手边三寸不远, 笑言道。
“钟离, 心里有事。”
却不是疑问句的语气。
我没有抬眼的意思, 只是继续卯足劲挥毫,力道延申, 最后一撇直到墨迹拖曳至边缘这才作罢。
“何以见得?”
晏云莞尔, 眯眼轻笑。
“陛下练字不在字,其心不专, 否则笔画该被雷声所惊而扰了。”
我颔首勾唇,不置可否。
“不是雷声不骇人,而是比起雷声, 有些东西,更令朕生惧。”
晏云漫漫瞥了一眼窗外将深的天色,隐隐忧心。
“钟离就如此确定,鱼儿会上钩?”
我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
“愿者上钩。”
晏云努努嘴, 云淡风轻道。
“今夜注定不太平。”
飘摇的声线仿若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教人觉得飘渺易断。
“报!镇抚司李泽远求见!”
晏云温驯的笑容僵住, 犹疑不定间, 转头端详我的脸色。
而我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陛下, 见是不见?”
我嘴角扯出一道幽幽的弧度,揶揄向她。
“来者心切,焉有不见之理?”
晏云对上我窜动着幽蓝色火焰的眸子,会意点头,挥袖吩咐下去。
“传下去!即刻召见李泽远,不得有误。”
高烛无声,浓烟轻燃,我疲惫地垂下纤细的睫羽,指尖不自觉地轻点桌面。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人便被下人安静地带到了跟前,那人重重跪地,声线浑厚而低沉,好似山寺古刹,嗡鸣不绝。
我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但见官帽齐整,一丝不苟的一位老者伏跪在地,战战兢兢道。
“叨扰陛下,臣李泽远,罪该万死。”
我却笑容满面地起身离座,和蔼备至地搀起不敢抬头望我的老人家,亲切道。
“李大人不必拘束,臣子为君分忧,朕倍感宽心。”
李泽远这才恂恂抬起头来,须发尽白,眼神浑浊,却声音坚定。
"陛下仁德,臣感恩呐!"
我轻轻吁了口气,亲昵地拉住了李泽远的手。
“不知李大人深夜造访,是有何事呢?”
李泽远的眉目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良久叹息。
“听闻陛下有难处,所以臣愿殚精竭虑,为陛下排忧解难。”
他猛然回握我的手,精神为之矍铄道。
“臣虽老,却还身处要职,陛下用臣,可破所难。”
我频频点头,慢慢地道。
风啸雨吹,刹那间一道雷声炸破天际,将李泽远本就没气色的脸映得惨白。
我不疾不徐,慢慢地道。
“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见?”
李泽远微微眯起眼,干枯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不油尽,而是神采奕奕。
“臣听闻陛下曾任的贺县人心离散,萧庭之一干人等虽已得惩处,但始终未安派一心腹前往。”
我挑眉不语,只是凝视他。
李泽远稍加揣摩我的神色,作惴惴状,却语不停歇。
“臣之侄李远宁,少年有为,陛下不如遣派他前往贺县,替陛下收拾人心!”
“好啊。”
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全然不顾一旁面色悚然的晏云,微微一笑。
“那就劳烦李大人了,代我向远宁问好。”
李泽远未料到我的果决,一时怔愣,堪堪回神,这才伏跪在地。
“陛下高见,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能为陛下宽解,是做老臣做臣子之幸呵!”
晏云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郁闷至极地点燃了火盆,劈里啪啦的声响,木头燎着的声响在寂静如水的夜色里分外跳脱。
李泽安作揖告退,暖阁只剩下我与晏云二人,四目相对。
“钟离,你为何……”
我却笑眯眯地打断了晏云的欲言又止,诡秘道。
“晏云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轻信无故献殷勤的李泽远?”
晏云闻言修长的眉剧烈一抖,显然是吃了一惊的模样,字句乍然断了线。
“钟离既知如此,何必方才……”
我笑容明媚地望向她,笔杆骨碌碌滚动到一旁,被我目不斜视地恰到好处地拦下在桌沿。
“不论如何,将李泽安派往钟离你势力单薄的所在,都是极其危险的啊。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却似笑非笑地复又举起墨迹未干透的笔尖,接上未写完的笔触,轻轻道。
“晏云,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何时说过贺县脱离我掌控了呢?”
——————————————————————时间回到三天前
天晚时分,宫中四处掌灯,宫墙贯处接连亮起一抹抹明黄。
这边侯在龙华宫的官员排成长龙,皆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窃窃私语间却没人敢挪动半步向前。
照例立在殿前的小黄门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聚集扎堆的各色官员,撇了撇嘴,扯着尖利的嗓子冲下头喊道。
“可有人要通禀陛下啊?”
明明狭窄的过道都站不下脚跟了,却还是无人应答。
小黄门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依公事不耐地再次落话。
“可有人要请见陛下啊?”
鸦雀无声。
小黄门打了个哈欠,权当作下头的都是些傻的,自顾自和伙伴打起了哈哈。
与小黄门扯天扯地的那位探了头往下看了看,吓了一跳,忍不住好奇发问。
“嘿我说,这两日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吃干饭呢。”
那小黄门啧的一声,阴阳怪气道。
“谁知道他们呢,明明陛下不愿见,都还在这热脸贴着冷屁股,真是没点眼力见。”
对面的偏了偏头,奇怪道。
“陛下知道?”
小黄门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这帮官员蠢,你更蠢。你不废话么呢,在这宫中,陛下耳聪目明着呢。哪有什么不知,不想见罢了。”
那人嬉皮笑脸地贴了上来,八卦个没完。
“陛下为何不见他们啊?难道陛下讨厌这几个人?”
小黄门嫌弃不已地瞥了他一眼,四下张望,见除了自己人没闲杂人等,这才神神秘秘地凑近了道。
“才不是呢,这几个我可都眼熟着呢,都是陛下平日里最喜召见的那几位。”
“莫非是失宠了?”
“你个蠢货,你才是那个吃干饭的吧。你还不知吗,贺县那处鞭长莫及,人心涣散,陛下正为此忧愁不已呢!”
“啊,那不更应该召见群臣商议此事吗?”
“说你笨还真不是假的,我听说,陛下最近不顺得紧!”
小黄门神色肃然,一板一眼地说着,不由将对方悄悄拉近些,看似耳语道。
“有个在暗处的家伙把陛下折腾的够呛!现在陛下疑神疑鬼,深信不疑是出了内鬼,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任命赴任呢!”
小黄门滔滔不绝,挤眉弄眼地说着,对面的也听的津津有味,入了神。
“我看呐,现在哪个中立的谁向他投诚,必将被重用,从此青云直上!”
“欸,你怎么知道?”
“嘿,我可是这的土地公公,我跟你讲,你可别跟外人讲……这可是陛下最亲近的那个叫洛桑的说的!”
两人叽叽喳喳,热火朝天地聊着,全然不觉候着的奴才班子里有一人悄无声息地退进了黑暗里……
宫中灯火通明,却还是有宫灯难以长明的暗处,滋长着不可言说的密谋。
———————————————————龙华殿内,火盆跃动零星的火苗,轻微地发出炭火碎裂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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