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00)
作者:南通欢
部下踌躇间,张怀民微微的笑明处明媚而暗处黯淡,痛彻心扉遏制于蜷缩握紧玉佩的指尖,让长立之人尽收眼底。
“朕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对错从无绝对。或许现如今世上很多人责怪朕将苏钟离逼向绝路,可是朕是一国之主,朕以朕的方式爱她,有朕深重而不可说的无奈。她一日流亡西戎,朕边境就隐患动荡。她一日不重返朕的身边,朕就夜不能寐。朕身为求无不得的国君,禁欲这许久,不近女色,还不够吗?若她真心倾朕,到这份上,应当退让。朕将余生万般深情与她,弥补此间遗憾,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部下似是被说服,微微点头,目色坚定道。
“臣觉陛下所言有理,臣会倾尽全力将苏皇后劝回,让陛下不再左右为难。”
张怀民眼底晃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默然颔首,部下退去,他才悠悠睁眼,玩味的笑诡谲地抹上嘴角。
“这还是朕的爱妻倾囊所授的,要想臣下为自己诚心卖力,就要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兴味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意味深长道。
“可是钟离呵,没有充分的理由又如何,只要我编造出一个,就有人为我卖命。”
他冰冷的眼中是疯狂的侵蚀蔓延,隐忍地闷哼一声,手中的玉佩落地成粉。
“朕要你,哪怕强夺,哪怕囚禁,哪怕你不再爱我,朕也要你。”
他仰天发笑,宛若失心疯,脚尖踩住未碎干净的玉,残忍碾碎。
“苏钟离,我才是爱你的那个,你看清楚了。”
咯嘣一声,玉佩彻底碎骨,那道冰冷的视线企图穿透高墙与阻隔,射向他不平衡的支点。
裹挟未尽春意的夏风散漫地穿境,娇艳花朵怒放大片,醉人的味道充盈空气,我登高矗立在芳菲初见的山间,开怀拥抱暖融融的日光,满面是幸福的气息。
身后的洛桑无声地环抱住我的腰,意欲轻声问询,可那气息拍打在我的耳廓,却最终沉寂停息,我吸气平静。
“怎么了?”
洛桑鼓起勇气,佯装无意随口问道。
“阿依慕,我是说假如,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说,场面会不会失控?你要是有点不测,我该怎么办?”
我无奈地笑出声来,转头刮了下受伤小狗的高挺鼻子,颇为失笑道。
“你呀你,总是杞人忧天。我可是阿依慕,金刚不入,怎么会遭不测呢?下次再问这种话,我可当你咒我。”
洛桑委屈地蹭了蹭我的背,低声嘀咕抱怨道。
“要是阿依慕真的金刚不坏,那又是谁一到阴雨连绵的日子就旧伤复发……”
我刹那噎住,再度望向那道可怜巴巴而真挚的眼神,酸涩异样。
“我知道了,下次阿依慕不逞能了,一定等洛桑好不好?”
容易满足的小狗顷刻眉开眼笑,抱住我就转了无数个圈圈,我欲哭无泪地承受他无处释放的热情,内心却是暖的。
“阿依慕永远活下去,要是真有那一日,我替你去死。”
我没好气地拍他的嘴,恨铁不成钢地批评他的口无遮拦却真心实意。
嬉笑怒骂间,洛桑忽然放下我,坏笑着叉腰道。
“话说阿依慕,你知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族人默认我们有一日会成婚。”
我咬牙切齿,但眯眼笑。
“是啊,那又怎样?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洛桑轻一挑眉,清澈的眼眸眨巴眨巴。
“要是你是我未婚妻的身份,我要是为你而死,你可就得嫁给我的兄弟。”
他稍稍抿唇,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对我。
“也就是说,樊伊或者苏德尔会替我照顾你。”
他并非出于玩笑,而是认真而慎重的模样,而正因如此,我心底微凉。
我面上恼羞成怒,心底却有一块空缺掉落山崖,是不见底的深。
我悲凉地知晓,那不是难以弥补的偏见,而是文化土壤并生的不小差异,先进落后文脉的极大鸿沟。
而我接纳了这片故土的阳面,装聋作哑于一些让我不太认同的所在,却唯独不曾正视与他相处久了,竟然宁愿遗忘了太多。
于是积攒的不满爆发出来,我冷了眉眼,不太舒服地回问他。
“在你看来,我是可以随意许诺的物品么,可以转手兄弟的心爱女人?”
洛桑显然未料到我难以掩埋的讥讽意味,有些失神地向我伸出颤动的手心,尝试抓住我缓缓抽离的手背,却被我不动声色地轻易躲开。
“所以洛桑,你的爱,是蛮荒,是枯竭,是海市蜃楼。我以为我捧到了可以解渴的甘泉,入口才觉,这是干涩的一手心沙。”
我连连退却,洛桑受伤地跟我,却再不敢轻易上前,似乎此刻悲不成声的我,一触即碎。
“我太天真了,我们的差距,似乎比我和他,更不可弥合呢,洛桑族长。”
四个划清过往亲密界限的字一出口,他目色陡然刺痛,眼泪刹那掉落,那才是存于此的一汪水源,可我深知不认同这片土地文化的我,没资格得。
“我好可笑啊,中原的文化,我存余地也就罢了。”
我言语心酸地将双手决绝地藏于身后,满眼的日落。
“就连我故土的文化,也将我不时拒之门外,我狼狈地夹击于其间,何其窒息!”
我放声大笑,满脸的狠厉与冷意,却遮不住我眼底的脆弱与崩溃。
洛桑慌乱地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后悔喃喃道。
“对不起,阿依慕,我错了,我不该,不该这么说。我愚昧无知,竟没想到,中原文化那边,这是不尊重……”
我声嘶力竭地开口,泪痕被吹干,心如死灰。
“你闭嘴,我不想听。”
我投降般无力地抬起胳膊,笑得倾颓不堪。
“够了,到此为止。洛桑,我以为,我们会有可能的。看来,是我依慕氏,自作多情了。”
我最后的回眸转瞬之间冷清而陌生,温存清零。
我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在洛桑绝望的面上一点,旋即回身片刻不停地走向山上火红的落日,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洛桑失魂落魄地跌倒在残阳似血的草地间,呼吸都堕至冰点。
美好的回忆反复陷落,潮起潮涌,夜无星辰。他就在将才清晰无误地听见,他听见了,听见他的阿依慕方才说,她原以为,他们会有可能的……
洛桑面若死灰地扒住地上水分稀少的草皮,悲痛欲绝,无声呐喊起来。
可是几阵震耳欲聋的风声过后,现在她无悲无欢地笑着对他说,他们,再无可能了,因为那一句无意间而残忍至极地揭开两人认知的失言,他把他的光和热,阿依慕,彻底弄丢了。
他肝肠寸断般拳头砸向大地,坚硬的碎石让手鲜血淋漓,他却失去了痛觉,只剩下麻木不仁。
所以,他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中原文化里,在生死关头,身为战友,身为爱人,身为他们,应当如何抉择。
他回想揣摩,思忖绵长到天色近晚,这才模糊而迟钝地觉悟阿依慕大失所望的那一微尺。
在西戎世代,将失去丈夫的女人交付给她男人兄弟或许是出于亡者不放心,出于一种他们观念里对兄弟情乃至氏族的信赖,可是放到中原,不问而让一孤孀委身篱下,恐怕是对死者最大的藐视与对女子莫大的羞辱。
她曾向他倾诉中原文化的残缺,对女子贞洁的束缚,她顽固地坚守中原一些阵地,却不是死守,而他默不作声容下她的私心。
他细水长流地揽中原文化入怀妄图贴近她暴露出来的柔软,他自以为是地深信阿依慕已然对西戎的习俗来者不拒全盘接受,他仅仅得上天垂怜而窥见冰山一角的中原,如愿以偿擦肩从那里义无反顾向他蹒跚走来的阿依慕,他却没资格去相拥,触碰而过。
洛桑呜咽中匍匐在地,战栗间祈求上苍,入土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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