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94)

作者:南通欢


“阿依慕,我自记事起,就在寻找你的碎片,从你受辱于苏家,到入武场打磨,再到苦尽甘来,你以为我错过了吗?你所苦苦求索的真相,我也在锲而不舍地求解,我把这谜团作为我人生的要义。”

他语义隐晦,浓重挥发的荷尔蒙的味道将我交缠,却为做出任何逾矩举动,而是止于笑意无奈,凝于唇畔。

“我在你以为孤苦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这千里之隔的西戎,不为人知地陪伴你入眠。”

他隐隐咬牙,颌部的肌肉微微收紧,带了些沉痛的意味。

“我比他,亦未曾缺席你的任何一个喜怒哀乐。”

他噙一抹淡笑,往事如烟浩瀚过眼,却终是重拿轻放。

“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阿依慕?因为你这么说,等于要我放弃这些年的,寄托。”

他说的轻巧极了,但是其中厚重,使我心都难以喘过气。我目前天地浩大,星野于草海翻滚,虫鸣似水,火光映面,可是我却觉逼仄。

我清醒地思念他的守候,却混沌地知晓这份真心不对等的不公,所以我意欲决绝推开他。

他这般灿烂明朗,善解人意,心思纯良,纯净不染……他应该去寻那个不带给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女孩,而不是死守我这个枯萎多年的病木,卑微地期待她的逢春生花。

我斩断情丝连绵,似是狠下心,凉意涌上眼眸,语气冷漠。

“洛桑,不对的人生,就该推翻。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逻辑,那么我此刻不该在这芦苇荡中与你谈天说地,而是跪在张怀民面前求他再爱我一次。”

我缓缓在心中落泪,疮痍遍地,但是面上却是凉透的笑,戏谑对他。

“洛桑,有种,你就再说一次,我二话不说,这就连夜返京,甘愿做他拔去羽翼,囚禁深宫的金丝雀。”

我发狠拉满狂笑,目光寂灭,宛若不可理喻的狂徒。

“洛桑,你说啊。”

洛桑,你快说啊,哪怕赔上我的命运,哪怕无法攻回中原,只能含恨于西戎老去,我也要唤醒你。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摧毁一个曾经的自己,那复仇没有意义,宁愿让我一人的人生溃烂。

我荒谬地摇曳在寂落的黑夜里,心如死灰地聆听他的静默,因为蚀骨的愧疚阵痛,我宁可他缄口不言。

就在梦隐入山河辽远,苦初显于水面之际,他银屏碎落,声线鸣吟。

“阿依慕。”

我闻言沉默,生怕他执迷不悟,却不想,狂卷的夜风蒙蔽我感官的一刹那,一个温热的吻覆上我的唇瓣,厮摩入骨的温柔,一塌糊涂的奔赴。

我惊愕不及,城池攻陷,冒犯的吻逐渐加深,我这才倍感愤怒地推开他,震惊之中强忍酸涩道。

“洛桑,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桑舒展眉眼,恭肃向我,声凉如月华洒落林间。

“阿依慕,这就是我的回答。洛桑粗蛮,不经你意,以下犯上,夺取你一个吻,为此赎罪,我甘愿臣服下半生。所以,这不再是我爱你的权利,而是我爱你的义务。”

洛桑抬眸,繁复的夜色漫山野,漫不经心的胡言乱语却听起来好似深沉告白,将人的心智都磨平去。

我深深战栗,良久气笑,钝痛泛起心间。

“洛桑,胡搅蛮缠是没有用的,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么。”

洛桑缓声,并未抬头。

“阿依慕,身为首领,当秉公,而我为人臣,亦有倾慕一人的权利,望英明人主,莫要剥夺。”

我气极生笑,笑容荡漾之时,悲哀爬上眼角。

“洛桑,这里是民风开放,等级松散的西戎,你和我谈什么君臣,谈什么压迫?”

洛桑正色,抬起下颌,笑得倜傥。

“为你,我愿随俗,你入乡不日,便是我们融入中原。”

我怔愣,敛目发呆,在我沉吟之际,洛桑站起身,拉过我发凉的掌心,目光灼烫。

“阿依慕,我不说第二遍,今夜,我对月落誓。我洛桑庸质,无旁的野心,今生今世,护送她阿依慕上中原龙椅,御极九五。至于她往后择何良木或是不择,我洛桑,都无怨言。”

一字一明,动我心魄,好似火刀沉水,灼烧周身空气,发出裂空声响。簌簌芦苇倾倒折腰,向高洁的月神俯首,向虔诚的表意者生敬。

明暗交叠的夜空下,他温柔地执起我的手,含情脉脉。

“阿依慕,去做你想做的吧。中原在等待你的回音,西戎在期盼你的发令,而我在注目你的出鞘。”

平淡若云的话语飘过河岸,我察觉热泪滴落手背,眨了眨眼,笑容毕现。

“洛桑,谢谢你,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我努力踮起脚尖,试着大胆地凑近洛桑,去尝试回他一个吻,去尝试爱上他。

可是每当我闭上眼,坠入短暂的黑暗。

历历在目的是我与怀民的点滴,折磨人心的是曾经生离死别相关的爱恋,而这样还未完全放下一个人的我,做不到完整地去接纳一个满心只有我的少年,于是我戛然而止,悲哀而愧对地望入他深邃的双眼,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的失态与畏缩。

洛桑却似笑非笑,缱绻的笑生暖环抱我,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劝慰道。

“阿依慕,不急的,慢慢来,我等你。”

我心绪忽生风,犹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有勇毅迎面一份纯粹的真心之刻,洛桑低声贴耳,将我虏获在一片声浪之中,放下了欲来的风雨心结。

“哪怕你最后没有爱上我,阿依慕,这一刻,我知足了。”

月华倒落人间,丝丝入扣地治愈着稍显灰暗的角落。

云雾狩月,昏昏夜水,穆勒静静流淌,侧耳我们呼吸的须臾触碰,谛听双方无关的紊乱心跳。

我从他怀中舒然抽离,不是挣脱,自然而然地向他展颜道。

“洛桑,那我们接下来,就该筹谋这攻瑾之事宜了。”

洛桑扬眉,笑得开怀,观览天色,转而神秘道。

“只是在这之前,我们还需防范一事。”

我微转思绪,信手拈来胸中沟壑,正中他下怀。

“莫不是,奸佞小人亡我之心不死,瑾国心狠手辣者还会遣死士复来扎兰刺杀我?”

洛桑颔首,唇角微勾。

“正是,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我叹笑,眼眸微寒。

“张怀民或许真的是随我去了,毕竟他虽口头上说着我若杀回瑾国他便认命数劫他。可以我之见,不过觉着是他深知我手上兵权尽失,完耶,皇城司和羽林卫如今都在他手,朝中怕是已然大换血,安插了他的内臣。而虽外界施加压力到朝廷讨要说法,企图挺我,可是兵符都在他心腹手中,为我鸣不平者或杀或贬。黄泉在上,再喧嚣的风浪,失了我手握实权在内朝与外齐心向皇权施压,只要痛下杀心,斩尽直陈之人,就能让天下知情人闭嘴。而剩下的市井平民,往往听风是雨,善信高位者欺瞒之言。给我安一个为国捐躯的伟大名声,在百姓面前声泪俱下地追悼我的逝去,百姓只会觉得朝廷痛失爱将已然是难以言说损失的沉痛,也不会追究其中显得不再有意义的过错,谁人会知我还活着?饶是我不死心去游说残部,我也掀不起甚么大的风浪,地方既是如此,遑论牵制中央。”

洛桑越听越觉棘手,不自觉地摩挲下巴,面沉似水,眉宇成川。

“如此听来,你确实差了一个突破口,仅西戎兵力,硬攻瑾国,怕是胜算不大。那么阿依慕,你可想好了撬开内部一砖一瓦的计策,还是说,需要我,替你去寻旁的路子?”

我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瞥了他一眼,杀机轻起。

“若是那般,我就不会那么快在众人前扬言我的野心。”

洛桑颇感意外地抬了抬眉,面色轻扬。

“看来阿依慕早有对策?”

我微微冷笑,语色清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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