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93)
作者:南通欢
却在戒备地回身对眼的一瞬间,热泪盈眶。
洛桑温煦地绽放出比日落金山还要惊艳的笑容,而在他身后高坐马鞍的,是他们同样友好良善笑着的伙伴们,亦是我的部落手下。
一腔委屈顷刻间涌上心头,我拼命忍住落泪的冲动,格外温和地询问道。
“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是有什么物品要采买吗?”
“冰山”缓缓融化,明媚地露出亲近的笑意,弯弯的眉眼犹如春水藏于山峦。
“不是啦,我们是日思夜,盼着首领大人回来。”
苏德尔见一秒变脸,甚至声音有点娇滴滴的某娅,叫苦不迭,甚至一阵恶寒爬上后脑勺。
“苍天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好难懂……”
阿比娅苏收起甜蜜的笑,一记不客气的眼刀甩向嘀嘀咕咕的苏德尔,苏德尔噤声。
“你不知道,洛桑他担心你担心的茶饭不思,都消瘦了一圈了。”
我循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已有半月不见的洛桑,但见少年清瘦得不成样子,昨夜没睡好的痕迹实在令人心疼。
我嗔怪出声,却伸手捧起他棱角更为分明的面庞。
“洛桑,我不是说了么,我没事,就是想回这里看看故去的朋友。”
洛桑思念成疾的眼底烙印无他,唯有对我拳拳的念想,毫无遮掩。
我们四目相对,继而紧紧拥抱,他慢慢抚摸着我堪称嶙峋的背,叹息道。
“还说我呢,自己都将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我克制住潮水般的呜咽,舒缓了声线。
“怎会,见过故友,心中总算轻松不少。毕竟我这次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看望他们。”
声沉似水,平淡无波。
听闻我无起伏的回答,洛桑随即向身后的伙伴们使了个无奈的眼色,洛桑说过,阿依慕越是故作坚强,心里越过不去这道坎。
而作为她的朋友和手下,能做的,就是逗她开心,尽快忘掉那些不愉快。
于是大家即刻会意,一唱一和,七嘴八舌地活跃起气氛。
“哎呀,再抱都要黏在一起了。”
“哦,这让我这个单身汉怎么活哟!”
我哭笑不得地回望戏精似的众人,不好意思道。
“你们误会了,我和洛桑不过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母亲是世交的关系。才不存在你们说的那种!”
在我看不见的侧方,洛桑手掌轻轻向外拨动,悄悄示意大家不要起哄,众人会意,在云影轻动间话题自然转移。
城郊的集市热闹极了,人来人往,胭脂粉,珠宝串,各类新奇玩物,物美价廉。洛桑少言寡语,只是静悄悄观此情绪,阿依慕怕是已然验证了受至爱背叛的虚实,而此刻伤痕累累的她推开自己,也是一种迫不得已,对双方负责的审慎和防御。
无妨,他已然等了那么久的年岁,再多几日,又有何妨?
活泼的卓娜先行打破了天边飘动的云彩,兴致盎然地冲我道。
“阿依慕,我好想要打包些中原的糕点带回去欧。”
我粲然微笑着望向古灵精怪的卓娜,为难于这进退两难的境地,正要委婉接话,却被贯来冷静善思的樊伊打断。
“卓娜,现在阿依慕身处险境,贸然前往人多眼杂的集市是极为不妥当的。”
他眯眼,嗤之以鼻地望向不远处烟火味袅袅的集市,冷哼出声。
“再说了,中原人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既然不愿向我们西戎开放集市,我们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他们趋之若鹜的那些东西,哪里比得上我草原的奶茶,手把肉,青稞酒,烟熏肉!”
他望了一眼因为颠簸与心伤脸色不佳的我,更是怒上心头,打抱不平。
“我樊伊此生最厌弃的就是两面做派之人!我嫌他们虚伪至极,只是将东西层层包装成迷惑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坦率。他们做的糕点,再精良细腻,我也不愿吃去!”
被无意中伤的卓娜自知言辞欠思考,于是委屈巴巴地仰望我,垂着头愧疚小声道。
“对不起,阿依慕,我不知你竟然会这么危险,我只是想带些糕点回去给阿娘尝尝……”
我心一疼,连忙揽过小姑娘的肩膀轻声许诺。
“卓娜,我向你保证,等我重返中原,夺取瑾国之日,我将号令天下最好的糕点师,为你娘,做吃不完的糕点。”
卓娜乖巧而感激地颔首,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她的信息,恍然睁大眼望向马上笑的开怀的我,结结巴巴地确认着自己将才不是幻听。
“阿依慕,你说什么?你要……”
她四望无人,胆大如她,却还是大张着嘴巴不敢将这几个字复述一遍。
我笑意莹润,缓缓咬字。
“相信自己的耳朵,卓娜。”
我将刀利落地别到身后,须臾恢复了奕然神采,城墙上人们装束各异,各谋生计。
天青云白,云卷云舒,流水潺潺,一派人和。但是只有在地方任职过的我可以一眼洞穿那卖柴老汉脸上的皱纹所困住的厚重关税,那勤勤恳恳起早贪黑贩卖包子的妇女身后空廖的庭院,还有我无法穿过城墙窥见的高门内院上位者的挥霍无度与血腥剥削。
深深回望云城的人家,我吐气如烟。
“没错,我归来之日,便是西戎迎面中原之时。”
我回眸望向似笑非笑的洛桑,发出了一字一顿的邀请。
“我要起兵,洛桑,你愿意助我么。可能前路是无边的消耗,是黑暗的未知,是倾覆……”
洛桑笑容舒朗地凝眸于我,情义深远,不止今天。
“我愿意。”
他用力握住我微凉的手,落下诚挚到骨子里的一吻。
“只要是你发话,我洛桑,不需要听命前程,困囿条件。”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不可乎骤得
穆勒河边的芦苇寂寥却飞舞, 浅滩上,鸥鸬成群落脚,安惬无比。
草原原始的沉吟携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将我纳入西戎温厚的版图, 我纵马走过山间,残破的记忆留在身后, 消散在落日余晖深处。
向晚之际, 我面色安定地遣散了所有人, 但留洛桑一人, 想歪了的众人难掩欣慰之色, 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而洛桑却读懂了我眼底的伤悲,面上稳笑如玉替我打着掩护, 担忧的眼色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我身上。
待全部人归家, 夜色浓稠,萤火虫低低地围绕我们飞起, 一束火光映亮了我们无言的面孔。
我嫣然抿唇,望向他的眼神平淡无波,语气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仿若只是一时兴起,与他围火叙话。
“洛桑,近日西戎可好?”
洛桑却未立刻接话,执掌如他,西戎安然, 虽有状况,却终归是化为平静。
他凝视我的眼眸之中, 似乎有星辰万点, 野火烧心,半晌才道。
“并无大的波澜, 小的纷争也已化了。”
他顿了顿,喉结缓缓滚动,在水光般清凌凌的光影里显得分外明显,颇具深意地瞩望我。
“那么你呢,中原那边呢?”
我若无其事地折了一根芦苇,叼在嘴边,含糊应答,面颊看不出一丝异样起伏。
“中原?呵,老样子。”
洛桑眸烧如昼,夜风拂面,声线缱绻。
“阿依慕,我认识你已有些时日,你越不在意,就越是有事瞒着大家。”
我身子一顿,继而轻笑见他,假意不屑地扬起下巴。
“洛桑,你以为你了解我吗?”
洛桑眼波一乱,然后昳丽的眸子跌破夜色,向我倾轧。
“阿依慕,如果说我了解你,比我认识自己还要久远,你信吗?”
我神色轻摇,讥讽出语,星河迤逦长拖裙摆于天边,执意落跑逐向去嫁给早已两隔的夕色,愠怒阴阳割了昏晓。
“呵,洛桑,说话要过脑子。没结果的,你这样做,没意义的。哪怕我和他没了可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的。”
洛桑目色陷落,嶙峋的声音压迫着我并不坚强的神经,蛊惑般轻轻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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