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72)

作者:南通欢


妻子惊慌阻止,不解地道。

“卓纳尔,烫就慢点喝啊,急什么,没人和你抢。”

卓纳尔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他眼眶全红着含糊道,腮帮子塞满了汤里的吃食。

“好烫……可是,可是……烫的我全身都暖和了。”

清淡香醇的奶汤里带了浓重的咸,卓纳尔的泪还在淌落,直到碗底见空,他还是捧着碗饮泣不止。

“阿丽娅,你烧这汤烧的越来越好了,我都等不及他冷,就想一股脑喝下去,就是烫得我忍不住想哭。”

阿丽娅望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卓纳尔,哭笑不得地叉腰,也没多余怀疑,只是转过身去娇羞欣慰道。

“喜欢就好,喜欢就再喝一碗,喜欢我就天天煮给你喝,包你一辈子的量。\"

卓纳尔似乎就在这候着,他在泪眼朦胧中应了声好,接过热气蒸腾的汤碗,又不管不顾地呼了起来。

卓纳尔一边大口呼噜着,一边吞声饮泣,帐外,风雪还在继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音陷落

古老的土地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让人忍不住走神,迷失在这无限陷落的淡淡天光与低垂的云雾之中,回音是你我耳畔的浓浓私语。

当远眺那成群的牛羊, 凝望那模糊的山川,抬眸那清冷的山间月, 都会身不由己地裹挟在这钝化的时光里, 疑心自己存诸于世的痕迹深浅。

草色苍茫, 夜风急吹, 一夜无眠。洛桑满眼的血丝, 生怕一眨眼,这个心心念念那些年的女子, 又会化成风飘走。

他深埋疲惫, 俯首床头,一整晚都不曾合眼, 脸颊一夜凹陷下去,显得憔悴非常。破晓的晨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稀稀疏疏地探头,好奇是怎样的人在这样时间近乎凝滞的所在选择彻夜无眠。

早起的牧民们窸窸窣窣地走动起来, 喧哗稍显,却又莫名令人心安,温温和和地抚慰失眠者苍老的心境。栖宿于荒野的兽类发出天亮前的最后一声低鸣,悻悻远走,消失在孤零零的山拗口。

洛桑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沉睡依旧, 毫无起色的钟离,不知天明后, 他还能做些什么。空落落的心底, 浮现一丝苍白,他目光温柔似水, 将床榻上安睡的我化开,深深映在潭底,深达千尺,却不及心底情之一万。

就在白日彻底升起,轻轻柔柔地穿破半透光的薄帘,撩起洛桑浑浑噩噩的意识之际,一位老妇人脚步无声地步入帐中。

她慈眉善目,慢慢踱到洛桑身后,眼眸努力眯起,雾里看花般瞄了一眼洛桑身前之人。一夜未睡的洛桑这才惊觉身后之人,蓦然回首,警觉之色舒缓成柔和的面容,来人赫然是昨日的老妇人。

老妇人沉吟半晌,这才颤巍巍地开口,沙哑的声线中饱含心疼与无奈。

“洛桑,我的好孩子,注意自己的身体。”

洛桑眼眸中的光暗淡下去,久到似乎不会再开口,他这才抬起头来,认真向着眼前长者问询。

“阿依达,阿依慕这样下去,我怕……”

他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勇气顷刻间溃散,那组织好的委婉突兀地僵住。

在老妇人慈爱的注目下,扎兰部最勇略的少年舌头打了结,惴惴而戚戚,不忍说下去那违心的合理猜想。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上少年毛茸茸的头颅,凌乱的头发上,宽大的手掌徐徐停住,老妇人垂眸,笑语温厚。

“好孩子,心诚则灵,你同意吗?”

洛桑温顺地低头,难过地嗫嚅道。

“洛桑坚信图腾的感召,可是如果神明显灵,上苍抬眼,又会如何熟视挽救无数黎民生命的钟离于众叛亲离,又会如何无睹心怀大义不为小爱蒙蔽仁慈两眼的阿依慕于不省人事?”

洛桑言辞激烈,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偏移,还欲说下去,却被老妇人竖起的手掌点了点额头,这才不情不愿地堪堪收住埋怨。

“洛桑。”

老妇人启唇轻叹,意味深长,光泽在眼底闪动,施施然如神邸。

“图腾主从未舍弃你。”

洛桑不解地扬起瘦削的下颚,定定投去凝滞的目色。

“西戎有个遥遥古老的传说,如果所爱者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爱意,而被爱者生死一线,所爱者跋涉万里去那极寒极高之地采那最孤傲最清寡的雪莲,煎以雪山千年不化之融冰,喂被爱者服下,不出三日,心爱之人便会无恙醒来。”

洛桑听得入了定,良久眨了眨眼,热切追问老妇人。

“阿依达,此言可真?”

老妇人似笑非笑,满面红润,解谜人一般颔首。

“信与不信,在于你念。”

洛桑似懂非懂,微微抿动干裂的唇瓣,垂头笑了笑,安然轻语。

“洛桑知道了,谢阿依达告知。”

老妇人完满地付之一笑,转身一步一念经地走了。随着走动不紧不慢摇晃的佛珠缤纷五彩,沐浴在弥漫柴火馨香的阳光里,陈旧而崭新。

洛桑一言不发地望着老妇人远去,这才想起呼吸,他轻咳一下,缓了缓神。望向床上人的目光柔和几分,转而坚定不移,他刷的一下起身,朝门外走去,灌入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得很高,好似乘风欲去的姿态。

门外恰巧迎上洛桑默契得力的伙伴,听闻阿依慕的回归,肉眼可见,分外喜悦。和昨日救兵降临似的樊伊一样,那是个健壮开朗的少年人。

他一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便在稍显黝黑的面上闪动剔透的光泽,白玉般美好。

“洛桑,如何?”

洛桑顿了顿,目光如画,脚尖随意地扫开几日便张得嚣张极了的野草,绵长的困倦在还未升温的空气里渗出水珠相仿的湿润。

“是了,心诚则灵。”

“什么?”

少年困惑地挠了挠头,歪头凑近洛桑,眯眼道。

“你说什么?”

少年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似有若无地挠着洛桑的鼻梁,洛桑忍不住开怀,释然地张开双臂拥抱他最好的兄弟。

“苏德尔,你说的对,我必须去!”

说罢,他了无牵挂,心情颇好地甩手离去,嘴里还小声地哼起了民谣。

名为苏德尔的少年一脸你小子是不是守着阿依慕脑子守坏了的表情呆在原地,却不料哼着歌的洛桑折返夺走他嘴里的狗尾巴草,再度走远。少年发蒙,半晌暴跳如雷,洛桑!

洛桑漫步在高远的天地下,温煦的天气滋养万物,滋养他。绵绵软软的沙山拉开距离,这里不是风沙迷眼的边疆战场,而是草丰物美的牧场,西戎人赖以生存的母地。

大雁啊啊地欢快北去,铺在草地上绸带般的穆勒河熨帖地伏在地表,诉说这片土地勤劳人们的世代故事,永不收尾。洛桑就这样平静的走在高耸的山脊线上,仿若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仿若今日夕阳西下的时刻,他便能踩着拉长的斜影慢慢地回到家中,满足地喝上母亲笑眯眯递上的一碗热汤。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一个人在走,他身上趴着一个昏迷的灵魂,那是他所爱之人的,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魂魄。他以对图腾最顶礼膜拜的信念,押上他前二十多年的守望与信仰,去换取他未曾说出口的爱意兑现。

他在半途遇到很多族人,有微笑点头示意的樊伊,有双目含忧的卓纳尔,有但笑不语的阿丽娅,还有很多熟悉到只需点头问好的族人。

这里是西戎,人情味浓厚的西戎,为亲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西戎,人心贴的比山与天幕贴的更近的西戎,人心份量比权势更存说服力的西戎。而这个扎兰部的未来引领者,这个草原上最为年轻气盛的部落领袖,洛桑,正踏上一场没有先例印证的漫漫长路。

天色从烂漫变得微紫,光线不再刺目,气温料峭地垂下去,一蹶不振。才到了半山腰,遮住视线的风雪愈发猛烈,洛桑抬起袖子,勉强挡住直接打在面门上的雪碴子,鼓足劲还是跋涉着。牛皮靴子艰难地陷入半尺厚的雪杯之中,使出吃奶的劲,这才气喘吁吁地拔出来,再重重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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