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55)

作者:南通欢


我却无心赏玩,心情一沉,心中聊余一句孤笔,笔触寒凉。

“前路不是绝路,地上的火花还是触碰天上的熹光。”

然后我决绝地闭了闭眼,喉咙深处近乎是呜咽地叹笑一声,回身应了话。

在宫人随着我慢慢踏着节拍的脚步愈发低垂的头没入遥远齐平的晦暗天际线,割破昏晓。直到我与她擦肩,然后款款地走入亮堂的所在,经过那道门的一刻,我感受到的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彻骨的冰寒,从头浇灌到脚。

毒箭一般的目光四射而来,不加避讳的,堂皇的,四面八方,犹如吐信子的蛇,盘卧在雨林深处,觊觎着我面上的惶恐。

我却迎着这些恶毒的视线高高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双手交叠,平稳跪倒。

“陛下安康,臣苏钟离拜见陛下。”

张怀民面上的情绪有点耐人寻味,甚至是复杂多端的,却惟独掺杂不是欢欣和松快的。

但是我却将视线乖顺地垂了下来,一落千丈,更多的余光,闲散地聚焦在了他那因为紧握扶手而青筋隐现的手背上,目光一动,微微弱弱。

\"苏爱卿。”

言辞之间,说不出的苦涩与试探,颤巍巍的话语好似一掌只悬不落的手,以及千端万绪的委曲隐忍。

“臣在。”

我眉眼微抬,目光交融处,难以言语的荒谬就那么横冲直撞起来。昨夜床榻之上,我们不分彼此的默契,此刻朝堂之上,我们心照不宣的疏离。

“朕方才得百官联名上书,攻打西戎。”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却无暇心痛,酸胀的心间一触即走。

在百官的定定注视下,我无声地笑了下,肩膀的耸动只是轻微的,甚至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我却仅仅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脸颊,然后拍了拍衣摆,落落大方地站起,然后眸中笑意与悲意并存。

“哦?当真有此事?”

我的语气那样漫不经心,似乎故事的主角不是我,虽然我希望不是。

百官都是一愣,然后不详的预感渐渐弥漫在整个大殿里,挥之不去。

金顶画梁,走龙飞凤,烛火凋零,宫铃振荡,一切如常,熏香浓的刺鼻,我皱了皱鼻子,嗤笑开骂。

“笑话。”

百官身躯皆是一震,大骇之下,求助一般望向了唯一能制住我的张怀民,生怕我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或是惊世骇俗的话来,可是张怀民只是微微笑着注视着我的背影,并不发话。

我没停顿,大步环绕一周,然后迎面虚空的焦土,狠戾了语气。

“三年的契约,是谁给的承诺?”

我笑得不真切,却气得浑身战栗,上朝照例是要收走兵器的,我也不例外,但是当手握成拳,我却觉得,手中延伸出一支空气刃来,划破了虚情假意,绝非虚空索敌。

众人都是微不可察地向后退缩,然后我笑得撕裂嘴角一般,痛楚在嘴角蔓延,血泪都含在咽喉。

“如今反悔,又是谁的主意?”

我激愤到了极处,清雅的周身浓重的戾气横生,眼尾都开始发烫。

就在百官大气都不敢出的静谧之中,一人迈步接话,从容不迫。

“苏将军,莫要动怒。此事并非苏将军所想,是要为难苏将军。而是……而是西戎……确实拖不得了……”

旁边一人应和着就上前一礼,将我的言语生生逼退,绵里藏针,言笑晏晏。

“是啊,苏将军,西戎必然收复,这个功劳成后便是千秋万代为世人感念景仰。老朽念及这朝中武将后生,较之身经百战,从未失手的苏将军,实在资质平平。依我等看,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冷冷淡淡的,挽起的发渐渐松垮,就如我的心神,逐渐溺水。

“此等殊荣,我如何担得起阿。”

我语带讽刺地剜了二位二品大人一眼,轻蔑而舒展。

“所以那一纸空文,惟独困住了我是么?”

两人皆是面色一百,灰溜溜地凝住了话语。

“这……”

就在局面陷入焦灼之际,一人越过愁苦的两位,意态轻盈地来到我面前,儒雅似当年风采,初见和暖。

“苏将军,一码归一码,这次,真的不是针对您。”

我眼瞳终于无可抑制地放大,不敢置信之余,我缓缓转身,向张怀民投去了不知滋味几何的眼色。

张怀民却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嘴角僵硬,不得动弹。难道,这回的朝变,严重至此吗……连张怀民的心腹,都倒戈么……

我一下子丧失了斗志,只因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我发迹以来从未缺席我的成长的,亦师亦友的,翩跹高洁的吴大人,吴词安。

吴词安还是一贯的端方自持,喜怒不显,稳稳当当地在我面前,叹息般道。

“苏将军,那一纸怎会是敷衍呢?您现在已然是国母,是张怀民唯一的妻,是瑾国的骄傲。”

在我面无表情的凝视下,吴词安犹豫片刻,还是望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

“这一次,不是为难,是西戎需要你,而破了这个敏感点,此后尽是坦途。这是旁生的枝节,不是契约之外的契约。这一仗,不是你打,就是别人打,西戎必须收回瑾国国土,这是迟早的事。与其为他人做嫁衣,落下口实,长成百官心中的一根刺,不如……欣然赴去……”

他越说越底气不足,心虚地咳了咳,然后望我,眼底是深重的歉意。我却了无牵挂地笑了笑,笑意透彻直至眼底,明白了全部的周旋。

“吴大人难言之隐我已知晓,只是这一次,我当真,做不到。”

吴词安岁月沧桑的眉眼狠狠一怔,继而压低声线,罕见地急切了声。

“苏将军,兹事体大,不可任性阿!你不去,可是遗患无穷,万般含辛,前功尽弃!”

我却抿了抿嘴,轻佻十足的撇了须发尽白的吴词安一眼,没了笑意。

“吴大人还不清楚么,无论我做到什么地步,那根刺。”

我眼眸微微泛出西戎人才有的色泽,使吴词安心惊地嘴唇乍然发白。

“都横亘在他们心里,经久不去。除非我死了,他们不会安心。既然如此,我为社么要拿我尊贵的命,去赌他们卑贱的揣测呢?”

吴词安情急之下,咳嗽数声,急头白脸道。

“苏钟离,难不成,你真受了那来路不明的野小子的撺掇,你为什么就是冥顽不化呢!老夫我这是为你好!”

我温吞着微微一笑,视线逐渐剥离,落在了几十米开外似乎清明不染的那人身上。

“哦,终于说出实话了不是吗。”

吴词安脸色煞白,连连找补。

“不,不是的,苏将军,百官之意,不可犯!”

我却笑意尽无,深深吸气,勾起了嘴角,眼底是无可奈何。

“吴大人,百官都发难,你不会。你来劝说,我已然能猜到他的意思。”

吴词安还是落寞地止住了动作,眼神不宁地探向波澜无惊的九五之尊身上,认命地闭上了眼。

我笑意不改,却心知一场形迹无痕的风暴,将骤然扑袭,只是这一次,风暴的中心,在朝堂,也不在朝堂,在后院,也不在后院。

钟磬声起,清脆而沉闷,散朝清冷。然后那人终于动了步子,一步一步,面容肃然地走向我,低垂下头,眉眼俊逸,只是问出的话,让我笑不出来。

“钟离,朕问你,抛去西戎不谈。吴词安出面,我所为无他。如实告诉我,你对我的忠心里,可还有爱?”

第一百三十章 你是我不得不为的前戏

我呼吸一滞, 然后轻笑出声,眼底乍然破裂,是不可言喻的失望。

“怀民, 哦不,陛下。”

我悲怆的态度显然刺痛了眼前盛气凌人的男子, 他眼尾轻轻一动, 连带着阴翳成片的睫羽颤动如蝶翼, 面色黯然, 却追悔莫及地来扯我的衣角。

孰料我先行一步地撤走半步, 面色冷峻,他本就迟钝的关节只若即若离地触碰到稀薄的空气, 终究是解嘲地付诸一笑, 装作安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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