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54)

作者:南通欢


我笑颜温和,铠甲之下,是我鲜少的柔情似水与温敛。却不失我的肃然,我只是面容微微泛起情绪,不过多了一重翘首已久的身份。张怀民眼底源源不绝是邴邴若蜜,却笑得很有分寸,见好就收地向着跪得恭恭敬敬的群臣轻抬眉梢,情下眉梢,指尖却使坏地扣住了我。

我略一抿嘴,眼底的针芒收敛,忍着想给他一个暴栗的冲动就着他给我的借力点向下着了地。毕竟此刻我是以皇后身份,当尊贵约束些。

将我扶下了马,张怀民面上的笑意还温着,他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可以让太常寺那边着手准备封后的典礼事宜了。”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地上面色极为难看的几位武官,轻轻勾起嘴角,嗤之以鼻道。

“至于钟离的兵权。”

我面若冰霜地望着地上面红耳赤的几位,也是难掩微妙神色。

“自然是仍然交归她管,她的能力诸位这几年是看在眼里的。想必,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吧?”

虽然是疑问句的征询,尽显明君礼贤下士的风度,却无疑的,暗含着威胁的肯定与玩味。

几位武将汗如雨下,一个头点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再抬头,已是千呼万唤的圣上英明之类,乏善可陈。

我眸光流光溢彩,礼貌微笑着朝这几位口是心非的施去一个颔首,然后冷意爬上眼角,心知这条路,怕是走到黑的。这不算弄权之路的权臣路阿,它会不断给你加码,丰厚到无以复加。可若是你一朝失足落马,可就万劫不复,之前的嘉奖,不好意思,皆要悉数收回呢。

我却只是一笑置之,眯起的眼睁开适应了最后一抹并不刺眼的夕色,视线落在张怀民还未松开的手上,微微笑开去。还好,凶险的悬崖绝壁侧立千尺,山上栖鹘惊起磔磔,黑不见底的独木桥上,还有你在我身边,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毅然之间,眉头也不皱地,看似吊儿郎当却在关键时候始终杀伐地,插足了我的人生。我从飘远的思绪中回神,只见张怀民目光灼灼地凝眸注视我,似曾相识,却不是初见的余烬漫天,不是我压制住苏长青的欣慰松气,也不是我们陷入囹圄却强撑着向我舒展眉眼,而是他大大方方地将我纳入眼底的专注与专一。

为了不受下方递来的高门贵女联姻之请,他怎样制衡还不算信服的臣子,又怎样在一地鸡毛,停转许久的国家机器中间各方负责官员斡旋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扛住了朝里的压力,我顶住了边疆的危难,我们走过的风雨,实在彻骨,却回甘。

这一次,家国安稳。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分别。

这一次,看似血本无归的画押文书被我一掌拍在了桌案,我冷眼观瞻,群臣瑟缩,终是认清这天色的走向,转了说辞几番。

没有人再敢质疑我的能力,我微微泛冷的指甲些许的变暖,只一瞬间,就回握住张怀民的慰藉,厮磨而前。

我的兵和张怀民的随行浑不可分地朝着殿上迈步,乌泱泱的,却极为肃静而美好的,在我们二人并立的身后,令行禁止着。

官阶封号一加再加,我一家独大,只是这一次,这滔天的一家,不再为皇帝所忌惮,而是下遏臣子,自成一脉。

我是皇帝的眼,洞察京城大小官吏,藏私之事,勾连之事,皆逃不过我的锐眼。

金色的丝线燃烧一般地落在宫檐上,屋脊兽的身形勾勒出剪影,模模糊糊的,我闭上了眼。这就是当年我的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可是,他们都在实现……

我微微偏头,却只觉握住我腕子的手异常的滚烫,再抬眸,对上的是张怀民欲念横生的眉眼。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日月同辉

太阳已然坠落, 高高悬在天上的不再是明亮的天灯,而是温藏的莹莹月一朵。

炽热的焰火却还在无休无止地燃烧着,从地上连到天上, 绵延而一簇簇的尖芒,在心底隐隐作痛。

如果你仔细观瞧, 你就会发现这并不算奇特的天象。二日同天是国之大凶, 龙颜为之震怒之记载历历, 但是日未去, 月已夺, 似乎并不为人所忌惮。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众人明白, 月亮就是月亮, 月亮失去太阳就会黯淡无光,而它不过是借了太阳的光, 这才明媚如斯,清绝旖旎。可是啊可是,天象不可小觑, 哪怕如常,天象之善恶,只在钦天监的笔尖轻转之间游走四方。

石板的沟壑中长出些许野草,乱荒荒的,扫过人裸露的脚踝, 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撩起官服的衣角,来来回回地在石阶旁踱步, 一刻也不敢停歇, 生怕自己一停步就开始胡思乱想。

几位公公见我焦灼,不禁抚平了眉点头哈腰着笑着宽慰我, 眼底的空洞却是掩不住的。

“苏将军啊,不必烦扰,兴许是最近边地又不太平了,需要派兵去镇压呢。常事,常事罢了。将军且宽心,陛下不会再让您披挂了,这几年,您为朝中操劳甚多。如今将才回京,当好生修养,你是我瑾国的后盾,陛下是知晓的。”

我却气息一顿,然后沉沉抬眸,苦涩地扯出一丝微笑,声线略微暗哑。

“李公公,这些年多谢你在朝中替我说话。虽然处地偏僻,音讯难达,我却是耳闻公公苦心孤诣。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巧人,陛下的心思是看的最清晰不过的。我想,这一回是个什么局,公公也看的分明。只是这一次,我怕的是,我不亲自领命,陛下他……”

我笑着止住了话头,将平淡自持的视线继续放回那紧闭的殿门,一瞬不宁,继而恢复无情。

李公公抬袖示意一旁急急张口之人,闭目深吸一气,笑面呈递,温言依旧。

“如此,苏将军珍重,万事皆是可以周转的。老奴不过残败之身,并看不透如今走向,只是有一点,送与苏将军,万万勿要与陛下伤了和气。”

他言毕,意味深长地抬眸,眼角的纹路蜿蜒之下,顺着雨露滴下檐角,竟然显得苍凉与深沉。

我闭了目,当是难得的养神之机,笑意收敛在嘴角,却在李公公下一句轻微的人言后,笑意掉入冰冷的积水里去。

“苏将军,老奴斗胆多嘴一句。您要是觉着道理呢,就听去,要是冒犯了将军,将军就当没听过,老奴自个掌嘴。”

他慢悠悠地屏退两边垂立恭谨的干儿子们,一路走路没声地过来,却无端令我毛骨悚然起来。

终于,他不带气息地驻足在我身侧,悄声道。

“苏将军,有些时候,身不能己。老奴觉着,将军与我们,有时其实都是这样,全都拴在陛下身上,不是吗?”

我眼底崩碎,眼睁睁望着目前慈眉善目老者微一点头,然后拂衣而去,那稍稍佝偻的脊背与远处的山峦重叠,分不清彼此,分不清来路与去道。

我微微苦笑,继而叹息,最后将说不出口的话自言自语掉,直到化在浓重的秋冬雾气里,任谁也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

“可是,李公公,如果这一次,陛下他要我打的,是西戎呢?”

是啊,我只要无差别地踊跃表一句忠心,张怀民就会显出明君之姿,垂念关切将士疲乏,山海一程,换了人选。

他或许只是需要我的表态,来应对朝中再生的疑虑与猜忌,因为今日的朝会比平日提早了半个钟,并且还未下朝,定是那些个老面孔极力陈言我去亲手斩断西戎的永绝后患性,而张怀民在隐忍着替我拦下这些不怀好意的想法。

正思绪飘摇,殿门缓缓开启,一个宫人低眉走出,瑟缩非常,甚至不敢看我,我却隐隐觉得,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不忍?

我最后望了一眼绚烂的天色,似血夕阳,金边镌雕,一半是残阳火花连天坠,一般是新月如勾逐渐完满,地上的砖锃亮如镜,映出郁色滚烫,金光溢出的画面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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