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24)
作者:南通欢
“打发了闲杂人等,吵得我头疼。”
长萍动作很快,霎时满屋寂静,再难佯装。沈观细思对策,我却心中深凛,已是不及,鱼龙混杂之中,怕是已经为有心人听去,你说,我为何要长篇大论之后再驱逐听墙角的人?
我不肯再做无意义的徘徊,单刀直入,打破了一汪浑水。
“所以,沈大人,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刀,还不还给我吗?”
沈观如刀贯穿喉,阴阴的目光终于浮现。我轻笑着讽刺,面上是贬低的容情。
“沈大人,您还是用这个眼神看我,我受的住。那个阿谀奉承的眼色,还是留给您忠诚巴结的大人使吧。”
沈观手指蜷曲,青筋微微暴起,也是到了忍耐的边缘。
“苏大人说话尖酸刻薄,不是虚传,在下这回也算是不枉,深刻领教了。”
我忍无可忍,眉眼冰寒。
“别让我问第二次,刀,在何处?”
沈观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嘴角却暗含一道诡谲的笑意,不怀好意。
手下没带好气地将一个麻布随意包裹的物件重重放在红木桌上,寒酸与华贵,就那样横冲直撞,对比鲜明。
那手下好似所拿乃是烫手山芋,迅疾缩手,生怕沾了晦气,两个字正大光明地写在脸上。
我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夺过包裹,如视珍宝般慢慢解开布包,指尖触上冰封般低温的刀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是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欢欣,是受辱没之人还魂的动容。
我不愿再与奸猾之人做纠缠,扭头欲走,却听得身后悠悠一叹。
“唉,苏大人,莫怪话不中听,在下以为,宋氏至此已然断绝。也许这就是命吧,你看这个宋什么辰,他爹不也是战死在外。哎呀,都是天命劫数,你又何必为了这样的命格不长之人黯然神伤?曾几何时,宋氏也兴旺过,众神争夺,风光一时。神坛之上,亦有宋家姓名,以温敛出名。唉,可悲啊可悲,可叹啊可叹。”
我脚步顿住,微转回眸,眼色凌厉,真正动怒。
“你甚至直到今日,都记不住他们的姓名。他叫宋睿辰,不叫宋什么辰。另外,沈观,你不要得寸进尺。宋氏两代死在谁手上,你不清楚吗?你厚颜无耻可以,但是不要拿逝去之人垫背,我嫌晦气。”
沈观却不作罢,思忖着后顾已着,悠哉游哉追击。
“苏大人,在下不是激怒大人,亦不是瞧不起宋氏。只是,事实胜于雄辩,宋睿辰血脉斩断,宋氏灰飞烟灭,成为过去……”
我疾步回转,一把揪住了沈观的衣领,眼低是深重的戾气。
“沈大人,我再说一遍,你没有资格评判功臣的身前身后名,管好你自己,祸从口出,这不是提醒,是警告。”
沈观含着无所为意的笑容,直视进我的眼底,不见黄河不落泪。
“苏大人,不要以为,你加官进爵位极人臣就能摆脱苏家的印记,你身上所流,乃是苏大人的血脉。如果较真起来,论资排辈,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苏大人。”
他挑衅的话语拨动我的怒气,我却一笑泯恩仇般松开了手,只是凭空落下一句誓言。
“宋氏未绝,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我叹笑如故,语重千钧。
“拨云未断,而睿辰已去,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是他,他的刀就是我的,宋氏刀法里独有的的温敛也是我的。”
我笑着讥讽,意有所指。
“这样的传袭,总比某些大家,无后人为继,败家子弟沦为全城笑柄来得刻骨铭心,千古传唱。”
沈观了悟我的指桑骂槐,隔山打牛,气结瞪我,却不好说破。我眼眸清明,淡淡出声。
“对了,既然沈大人提醒我了,我倒也该好好与父亲见上一面,这样吧,就这个下午,沈大人,劳烦你给我父亲捎个话。我们的和解,刻不容缓。”
沈观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亮色,眼眸流转,他佯作无妨,只是颔首。
我冷脸扫了一眼暗自窃喜的沈观,以目示意长萍等人,挥袖抱住拨云,大步离去。走出奢靡无度的酒楼,旗子招展,乐音绕梁,我伏在长萍耳畔,低语几句。
长萍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全无辩驳,再三与我确认之后,面色凝重地闪身走了。我复又抬头望了望倚着窗棂假意观景,实则监视我去向的沈观,恢复了官笑,却不是对他。
我将思绪掩藏,不是怯场,不是顾虑,所为只有一个,一击必杀,一剑封喉,击不生还,刀不见血,荡平苏式一党,所以父亲,请你务必不要缺席,我可是苏家,最后的血脉,也是受之有愧的继承人,就让苏家的倾四海,还数年前的宋式一个交代。
至于我适才交代给长萍的,不过是,一把火,烧了我的府邸。
第一百零六章 政敌对冲
脸上裹挟着滔天的怒气, 我径直回府,所经之处,是急促的脚步声与鸦雀无声。
全府上下的用人都纷纷垂头退避, 绕远了走,因我极少将情绪放在脸上, 除非大动肝火。可是在推开书房的门之后, 我却顷刻收止怒容, 带着三分舒爽缓缓合上了门扉, 慢悠悠地踱向书房深处, 微微左顾右盼,推开第二道门, 迈步而入。
我轻飘飘地走向陈放了许多案卷的酸木枝架, 手轻轻探入高起的一堆书卷下方隐蔽的木盒子,轻巧地挑开了锁关。我目光轻落, 须臾之后,嘴角勾起,眼底是完满的胜算。
我啪的一声合上盒子, 昂首漫步,思索顷刻,端起了墨迹已然凝固,全然积蓄在笔端的笔杆,稍稍把玩。我就好似那冬日安眠的动物, 蛰伏在厚重的雪被之下,暗伏不动。
那失窃之物, 可是御赐的又一支禁军的调动符印, 防的就是内部腐朽,坐地反叛, 而我无兵可用。
玉砚刻字,填补漆金,所写乃是皇权特许,可以即刻凭调,不需合印的特权。这样的利器,苏长青等又怎能不忌惮,圣恩如此,察觉权柄流失而危机之人又如何不惊悸?
所以,他们在我才建成不久的苏府里早早安插了心腹,以为是险而奇的一步棋。毕竟,无论如何,丢失兵权的印信,怪罪下来,可是天大的罪过。一念及此,我笑意满溢,拍案叫绝,父亲,我可真害怕呢!
我却只是抚摩着空空如也的木盒,笑逐颜开。
长萍按照约定轻叩门三下,我唤他进来,他信步跪拜,我受其拜,只伸直了袖子,舒展眉间。
“长萍。”
“在。”
我将袖子甩开,缓和了嗓音。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苏长青的马车即将拐过长午街的第三个街口,就是那时,你放火烧了便是。”
长萍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疑虑,稍稍出声。
“苏将军,此事,可否需要禀明殿下?”
我却抬手止住了他欲言又止的担忧,吐出了一生践行的原则。
“事以秘成,语以泄败。”
长萍眸光摇晃一下,还是噤声俯首,顺遂了我的意。我指尖叩了扣椅子,轻松出语。
“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长萍依照言随我步出书房。眉眼之间是险象环生,也是大厦之将倾。
我侧眉稍回转,叮嘱道。
“长萍,记住,不要愁眉苦脸,要当平常去做。苏长青是什么人你应当清楚,窥见容色揣摩人心的老手,万不可教他看出破绽。”
长萍凛然正色,恢复了往日的曲高和寡,我不露锋芒地回头迈步,啪嗒,啪嗒,啪嗒,每一步,都是好戏开场前的漏刻滴落。
在我迈出院门的那一瞬间,我些许停顿,而就是前后脚的分别,耳畔传来一声惊呼,猝然划破了静谧的午后。
“不好!苏府走水了!快救火!”
我掩盖去唇角凝滞的得逞的笑意,微微皱起了眉,满脸不虞。
“怎么回事!快去叫各位大人离远些,别被火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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