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台藏娇(双重生)(84)
作者:风枕月
他没料想她会推她,一时不备,后背狠狠抵在廊下雕花的柱上。
今日他怕周辞瞧出破绽,特选了件玄色的衣袍,他能察觉到背后刚上了药的伤再次皮开肉绽,鲜血再次浸透了里衣,渐渐攀死在他的背上,可乍一看却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衣色渐深。
他轻轻倒抽了口冷气,仍起身追过去牵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扯进了正殿之内,铁青着脸叮嘱宋池道:“别再让任何人留在外面!”
正殿内杳无一人。
她凝着地上的青玉碎片,只觉得这些碎屑仿佛扎入了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他为什么要骗她?
他明明早就决定与周辞结盟,为何要在她面前装作恨她?
他骗她也罢,她可以亲自动手,可他为何还要替周辞挡下这一刀?
他都不曾替她挡过刀。
利刃划过肌肤的滋味,她不是没有尝试过。
那时的他又在哪儿呢?
在坐拥千里江山,隔岸观虎斗罢。
他见她独自一人立在殿中哭得心碎,便知她将他与周辞先前那番话悉数听了去,他今日唤周辞来,本就是为了敲打警告,谁料她平日连寝殿的门都不出,今日偏偏会主动来寻他。
他后背的伤口宛若又被架在火上炙烤,手心的那道刀痕更是割肉见骨,他强忍着疼,一时说不出话,冷汗自身上冒出来,与血肉搅在一起,更是如千万根针齐齐扎下去。
她哭够了,抬袖抹了抹泪,自自己的袖中拿出帕子,走至他身前。
她只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血色尽失,却任凭那只手往下滴着血,便抽噎着,替他做了简易包扎。
他的心软了软。
“阿盈……”
他自口中说出的话分外轻哑,本想与她解释,她却置若罔闻,回身跪下,行了叩首大礼,抬手去拔自己发间的钗环。
“是我一意孤行,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宋大人。我伤了殿下,还望殿下处置我罢。”
“你听孤同你讲。”他低低喘息一声,微蹙着眉道,“你定不明白,宸国繁荣昌盛,孤为何非要同周辞做这个交易,是吗?”
她不说话,仍是抬手去拆自己的发髻,纵然她的手上沾了他的血,她也视若无睹。
“可你也读过史书,自然知道繁茂只是一时,若无长远打算,终有耗尽的一日。如今借着繁盛,尚能以互市换三座驻军重镇,换得良兵好马,届时,便可建立宸国自己的攻防之线,千秋基业——”
“皇兄。”
她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颤,却仍是没抬眼看他,又深深叩首。
听见这两个字,他微微顿住。
他许久未听她这般唤自己,也未想过她会在此情此景下这般唤自己,他以为她会生气地唤他的名字,或者疏离地唤他殿下。
他垂下目光,静静落在少女清丽的脸上。
这些时日,她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持盈自幼便仰慕皇兄,知晓皇兄是帝王大才,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所行之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是我的错,我方才气急,险些在东宫斩杀使臣,若因我挑起两国战事,令万千臣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实是罪不可恕。”
“阿盈,你……”
他欲言又止,只觉得她今日格外地反常。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把你叫入殿中,是为了同你说清楚,你不必脱簪请罪,你也没有什么错。”
少女的眸光扑朔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是我错了。年幼时我不懂事,总以为……最优秀的男儿,便是最适宜做夫君的男子,实则不然。”
“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渐冷。
“人总是会变的,皇兄。”她猛地抬起眸来,“幼时渴望的,未必是真的适合的,只有尝试过了,才知道到底适不适合,你我已尝试了许久,不是吗?”
“我不想听这些,你出去罢。”
他微微扶了扶额。
“皇兄明明可以有更合适的姑娘。”
她执拗地跪在殿里,一头的发钗尽数拆去,缎子般的乌发飘摇在他面前,旋即再次叩首。
“宫中尔虞我诈,我厌烦得紧,却碍于生存,不得不去应对。然,那日刑室,皇兄应当看出来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终究不是那个最工于心计之人。”
“皇兄懂权衡,明利弊,辨是非,自读书时策论便常得太傅夸赞,然我最喜欢看的却是话本子,纵然稍有聪明,却也大多用来自保,不是什么大智慧。”
“至于照料皇兄的生活起居,我更是一无是处。”她哂然一笑,“我既不会做珍馐美味,也不会留心皇兄是否脏了鞋面,甚至连煮茶焚香,都不若皇兄亲力亲为。能为皇兄生儿育女,处理后宫事务的贵族小姐遍地都是,还比我善讨皇兄欢心……皇兄实不必选我,来做你的妻子。”
他的面色更加苍白,定定看了她许久。
“你说的,是太子殿下该挑选的太子妃,不是季子卿所爱的妻子。”
“季子卿喜欢的,是那个拽着他爬山上树,用弹弓捉弄他的小姑娘;他喜欢那个为赠他生辰礼,一笔一笔细心雕刻木头小人的小姑娘;他喜欢生气时会哭会闹,会抬手打他,会见他受伤,纵然自己生着气,却仍来为他包扎的……那个心思简单,却又聪慧剔透的姑娘。”
“你不要同我讲这样绝情的话。”他颤着声道,语气几乎带着丝恳求,“你若真的动气,你怎么闹都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才刚有了孩子,我们今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殿外的宋池把殿内的响动尽数囊括耳中。
殿下素来高傲冷淡,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纵然他受了不公与委屈,也不曾对人这般低声下气过。
她扬唇逼自己笑了一下。
“皇兄说得对,这是皇兄喜欢的姑娘,却不该是太子殿下的皇妃。”
他这才蓦地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何意。
他并不能任性地做自己,他需要把自己塑在宸国太子的壳子里。
所以之于持盈,亦是同样的结果。
她需要因为他的妥协而妥协。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若皇兄只是皇兄,只是持盈从前小王仰望着的人,自然为了大局,做什么,怎样做,我都不会有怨言,正如我上一世嫁去北燕和亲一般。我曾经太傻了,居然奢望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可若你成为持盈的夫君……敢问皇兄,世上有哪个女子,不想要夫君的偏爱与倚重,不想成为那个他万千妥协里的例外,而是想被一次一次地敷衍,一次一次地欺骗。”
她敛目垂容,跪在他面前,一如当年人前乖顺的小公主,唇角挂着盈盈的浅笑。
“可恨我只是自年初醒来,若是让我回到你我初识那日,或许你我……也不至于走到这般境地。”
“诞下这个孩子后,还望皇兄像当时赐我与九安哥哥的和离书那般,赐我一纸废妃诏书罢。”
男子的眸中一片墨色,他盯着她,只觉得有些虚晃的残影。
对视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垂了眸。
她用余光瞧着他,他视线未挪,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唇色苍白如纸。
他似是动了怒,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可能。”
“还望皇兄三思。”
“你想都别想。宋池,把她带下去。”
他不能与她再耗着了。
他坐在主位之上,一动不敢动,自觉背后的血早已濡湿了靠椅。
宋池闻声而来,见他的面色实在不好,对持盈道:“太子妃,您先出去罢,您改日再与殿下好好谈一谈。”
“改日?若再改一日,皇兄是不是要再换一个说辞。”
季珣双手撑着额头,没有答她。
他只觉得她的话来自于渺远的虚幻。
他的喘息更重了些。
“太子妃,走罢……”宋池去搀扶她,“您今日心绪不稳,两个人再这般下去,又不知要吵到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