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台藏娇(双重生)(122)
作者:风枕月
隔着帷帽,她仿佛窥见他眼中渡上了一层迷蒙水汽。
“可你不是早已做了许多与我恩断义绝的事了么?”
她的声音很平, 听不出什么情绪, 帷帽的纱缎却微微波动几下,像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想起从前与她的种种误会,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旋即垂下眼, 视线落在方才自己指尖触及之处,喃喃道:“对不起……”
说着,他缓缓靠近, 带着歉疚与愧意, 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
仿佛在亲吻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伴随着细碎的轻吻, 是他不断低喃出的歉意。
“对不起,阿盈。”
没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情欲。
她心头有些发闷, 抬手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的手指包在了掌心之中。
正如他所言,一旦她表现出了抗拒,他果真不再像从前一般不顾她的感受。
他稍稍拉开一寸距离,隔着一层帷帽,试图复刻出她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阿盈,我不会迫着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可你真的不愿回去看看吗?看看咱们的彧儿。他很聪明,也很懂事,他时常问起朕他的母后是什么样子……”
说着,他小心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很想娘亲。”他哑声道。
持盈觉得耳旁落上些温痒的热气,下一瞬,男子已将头深埋至她的颈边,紧接着,仿佛有什么温热液体落在了她的锁骨之上。
“我也很想你。”
她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生产那日的情景。
那时,她痛苦、无助,面对着满室的陌生面孔,夫君与母妃皆不在身旁。
那时,她仿佛是一个她们用来邀功的工具——
只要她把那孩子生下来,她们便能得到重赏,至于她的死活,不重要。
其实,她曾怨过那孩子的。
可后来,在她力竭之时,孩子被放在她身旁,却用那双极软的小手努力攀上她手指的那刻,她只觉得她的怨,仿佛烟消云散了。
这个孩子才是她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可她却不得不丢下他远走。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她错过了他的成长,或许,她是一个自私的娘亲。
既然如此,再优柔寡断,只会伤之更深。
她轻轻自季珣怀中挣脱开来。
“陛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您,小殿下,都还有更好的将来,不必执着与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她仿佛摒去了从前炽热的情愫,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女子。
可他却恰恰相反,随着她消失的时间越久,他失而复得的渴望便越大。
大到如今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都觉得心如刀绞。
“我的话说完了,陛下可以走了。
她浅退一步,为他让出一条平坦大道。
“阿盈,你真的不与朕回宫吗?”
他的语气几近恳求。
“从前的叶持盈已经死了,陛下。”她一动未动,“陛下亲自昭告天下的,不是吗?”
她话中的坚决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良久,他苦笑道:“朕知道了。”
那如果……
那如果待万事尘埃落定以后,他向她走来呢?
她可还会再爱他?
天边的云霭被霞光染成金色,他看着她自由不驯地上了马。
若这样的生活是她所喜,也好。
持盈骑在马上,与季珣一前一后往回赶路,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方才与他彻底作别,亦给她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全了个圆满。
可除了这个,他这几日借着休养的名义暗自观察她时,她便解开了那夜在死士口中留下的谜团。
宋池绝不可能故意把他落下,他会出现在那里面,就是在赌她是否会去救他。
既如此,他应知道自己有来或不来的两种可能,且笃定自己知晓了他遇刺一事。
皇帝微服出宫,在别国遇刺,若非尚隐相告,她根本无从知晓这样的秘辛。
难道是尚隐么?
不,不可能,若是他的话,大可不必等至如今,早在三年前,他便来寻自己回宫了。
那便只能是那个人,王公子!
他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行迹。
她顿感失望。
他分明答应过她,不与旁人说。
从前他便听了季珣的话,为掩盖宫变一事,将她骗出宫去,如今竟又骗她……
季珣骑马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她今日为逼他回京,不惜让他见了北燕皇商,这或许是他与她能相处的最后时光,他不愿错失。
霞光映照着她的身影,为她渡上一层浅金,正待他出神,忽然,一道异响破空而来,刺破了他眼前的璀璨。
一瞬间,他耳旁似乎起了微澜,原本柔和的眸光登时变得凛冽。
箭羽来得极快,直直对准的他的面门,可他今日随她一同出城,走得又急,手无寸铁,只得闪避为上。
他刚要侧身躲避,却听“当啷”一声的金属碰撞之音。
他抬眸望去,是她。
她用袖箭射向了那只羽箭,剧烈的碰撞使那羽箭偏了原本的航道。
如此急迫的情形,他非但未慌,心中却是一喜。
她救了他。
她果真还是在乎他的。
眼前的女子飞快下马,走到他身侧焦声道:“弃马,走!”
他没犹豫,当即下马跟着她跑。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她并未再沿那条坦途奔走,而是带着他拐进了一旁的密林。
他不动声色地牵了她的手,道:“此情此景,你竟往这不见人影之处跑,岂非穷途末路?”
“你懂什么?”她一把扯下帷帽,而后瞪他一眼,模样像极了从前她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来自北燕皇都,对边境绝不如自己人相熟。这片密林往深处走有座小山,可以在山洞里暂避片刻。”
她“啪嗒”一声,按下机关,帽沿登时弹出数片薄刃,割开了上面覆着的纱缎。
好精巧的机关术。
他眸中有些恍然,而后浮上些星星点点的赞赏。
她将那些碎成布条的纱缎挑出一根,系在灌木隐秘的枝杈里,而后将帽骨一折,就变成了一把带着利刃的扇。
她递与他,道:“我不会武,不如给你。”
他没有接,垂眸望着她。
“你这般相信我吗?不怕我用它伤了你,然后将你强行掳回宫中去?”
她诧异地望他一眼,将扇子收了回去。
“还是算了。”
她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往林子深处走,还不忘在隐蔽处用纱缎留下暗号。
“他们往林子里跑了!”
“分头找!”
“跟过来了,快走。”
她反扣住他本就握着她的手,牵着他往那处山洞走去。
快些,再快些。
“头儿,天黑下来了,找不到人啊……”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放箭试探!”
刺客的声音远远传来。
“就快到了!”她轻声道。
持盈刚看见隐秘在两颗巨树枝叶后的洞口,侧身招呼季珣快些进去,忽而感觉到耳旁掀起一阵凉风。
下一瞬,男子袖口的药香与她近在咫尺。
他似乎自她的耳侧接过了什么。
她惊异抬眸,这才发现他生生接下了一只胡乱射来的羽箭。
若是慢一瞬,这只箭便会刺穿她的太阳穴,直直插入她的脑子里。
“快进去。”
男子的指缝渗出暗红,微蹙着眉道。
“噢,好。”
她回过神来,两人终于钻入了这片隐秘的石洞,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山洞内有水源,有草木,往里走,竟还有个废弃的祭坛。
天色已晚,洞内更是昏暗不明,两人没有火烛,只能借着水中映着的夜光前行。
待在水源附近的石块上坐下,她小心摊开他方才握着羽箭的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白色箭羽已经染成了深暗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