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台藏娇(双重生)(11)
作者:风枕月
她赌赢了,可也知道,赌赢没用。
哪怕换作是季思虞落水,季珣也不会见死不救,只因都是他的妹妹。
她想起上一世直至自己死前他都不曾娶妻,更加笃信了一件事——
季珣此人,就是一根没有情爱的浮木。
浮木早早离了树根,早已成了死物,只知在诡谲宦海中沉浮,却再也抽不出以爱为名的枝桠,亦开不出情花。
所以,今世再逢此舟,便也不用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他那一点怜惜。
她要惜命,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
正在这时,身后的小坡上袅袅传来清越笛音。她循声回望,却见一男一女立在林间,男子一身青衣,正吹奏悠远旋律,女子一袭水红襦裙,正笨拙地按着笛孔,有样学样。
“是贺九安……”
她喃喃出声,终于知晓那时在江边,贺九安忽然被人唤走,却又久久不归。
原是被季思虞绊住了。
她忽地明白了什么,转头急声问季珣道:“是不是思虞姐姐让你来拖住我,她才好去缠着九安哥哥?”
季珣诧异地望她一眼,并未回答。
她咬了咬唇,微嗔季珣一眼,全当他是意外于自己聪慧,默认确有此事。
她就知道,季珣若无事,宁愿自己一人呆着,也不会来寻她消遣的。
怎地今日忽然转了性子,非拉自个儿到这僻静处来?
若非误打误撞,撞见了季思虞与贺九安,她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
“你与他又无婚约,就这般在意他与旁的女子在一起?”季珣漫不经心问道。
持盈倒不是在意季思虞,而是后怕自己又要和亲。
哪怕贺九安日后不喜欢她,喜欢上了旁人,再同自己和离,另寻幸福,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可惜这话她不能同季珣说,只得撂下一句“你什么都不懂”,然后朝那两人匆匆跑去。
他什么都不懂。
季珣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弯身将在草堆里躺了半晌的帕子捡起来,拂去上面沾着的草屑,收入袖中。
他确实不太懂她。
可季思虞缠着贺九安,他一点不意外。
只因这主意是他出的。
贺九安腰间常挂玉笛,他只是从自己车驾内借了季思虞一支新笛,并嘱咐她:“既想同人搭话,便要投其所好。他善音律,喜吹笛,你拿着它去请教他就是。”
季思虞接过笛子,眸中带着丝怀疑:“若是他借口不愿教我呢?”
“你大可以拿圣上来压他。”他云淡风轻地指点。
季思虞恍然:“哦!那……我届时以为表孝心,宴席上需给圣上演奏之名,命他教我便是。”
季珣颔首。
“多谢皇兄!果然还是血脉相连的哥哥最疼我!”季思虞把笛子在手心一拍,自信满满地走了。
而他则去了江边,喊走了持盈。
他本想与她独处些时日,好将她看得再透些,却没想到季思虞为了躲人,也将贺九安喊到了此处,还恰巧被持盈遇见。
他微微叹了口气,亦跟了过去。
“思虞姐姐,九安哥哥!”持盈远远脆声喊道。
笛声戛然而止,贺九安和季思虞一同朝她望来。
她小跑至贺九安面前,一边微喘一边道:“我说怎么久等却不见你,原来你与思虞姐姐一同在这儿呀。”
她的语气中并无嗔怪和埋怨,只夹杂着些许意外。
可越是如此,贺九安反倒越过意不去,他朝她见礼后,温声问道:“臣已派人知会公主妹妹,告知臣这边来龙去脉,怎么……公主妹妹没有等到来人吗?”
思虞咬着唇,心下有些不平。
公主和公主妹妹,他的偏心还真是显而易见。
持盈回想起自己被季珣叫走那事,恍然一笑道:“原是如此,想来我往别处去了,你派来的人寻我不见吧。”
说着,她用手往坡下一指,恰好能望见那叶残舟。只是杂草灌木甚密,遮住了方才她与季珣并坐的那块石头。
难怪他们并没留意到她。
若是看见,季思虞怕是早拉着贺九安走了。
“我方才就在那边,听见这处有笛音,其声飞扬清亮,好似身置林间,很是应景,便想着来看看,没曾想,竟是你们。”
“贺公子的笛音本就是宸国无双,自然动听!”季思虞下意识夸赞他,而后望着持盈,挑衅道,“我的舞亦自幼习于教坊司的第一舞姬怜娘,可作掌中惊鸿,你呢?持盈妹妹,你会什么呀?”
她?
她在宫中寄人篱下,活得小心翼翼,才能讨得叶贵妃些许欢喜。
除了读书写字,琴乐歌舞,她一概不通。
但她如今在贺九安面前,总不能被白白被思虞奚落一番,丢了面子。
她环顾四周,踮脚摘了片新叶,在手中扬了扬:“我会这个。”
季思虞见状,嗤笑一声,双臂抱在胸前,不屑道:“一片叶子而已,不入眼的小物件罢了,本宫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9章 多忧何为(三)
持盈只瞥了思虞一眼,把叶子放在唇边稍卷着,闭目吹出曲调。
这叶笛,曾是周辞在宸宫时教她的。
那时,她被季珣伤了心,独身坐在昆明池边,拿鹅卵石打水漂。
溅起的水声惊扰了在荷叶中小憩的周辞。
他踏叶而来,坐在自己身旁,笑问她发生了何事,而后随手扯了片叶,放在唇边吹奏。
于是,她在叶笛声中,渐渐静了心。
一曲终了,周辞问她愿不愿学,自己定当倾囊相授。
此后,她每每有不如意之事,就总是同他相约池边,学奏叶笛。
可惜,她只学会了这一首,便和亲远嫁。
在北燕时,她日夜操劳着王府,渐渐地,便把习曲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再吹起这叶子,竟觉得那些已然成为过去的事情仿佛近在眼前,已然养成的习惯再难更改。
时刻伴随她的前世记忆,令她今生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继而生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季珣刚赶来时,入眼便是她垂着眼帘吹叶笛的情景。
刹那间,他的心猛地一跳,手掩在大袖间紧攥成拳,连指节都微微有些发白。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衣袂纷飞的持盈。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他与她一齐住在宸宫之中,自是知道她的叶笛是由周辞所授。
怎地如今她还没见过周辞,便已然学会了吹奏?
一曲终了,持盈放下叶片,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季珣竟不知何时也跟来了。
他立在一旁,唇色有些苍白。
她移开目光,投向贺九安,粲然一笑:“九安哥哥,献丑了。”
季思虞只再次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贺九安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激动,“公主妹妹莫要妄自菲薄,叶笛对于音准的把控,可比寻常笛子高出太多,若想奏好,还需乐感极佳……”
他仿若觅到知音一般喋喋不休,可季珣却一把将她拉过来,死死握着她的肩,问道:“你为何会吹叶笛?”
她不知道季珣忽地发什么颠,只蹙眉凝着他。
他把她握得更紧,连嗓音都带着些哑:“说啊,季持盈,你为何会吹叶笛?是谁……教你的?”
他无比期冀她的回答。
他重生后的日子里,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她死在北燕皇宫时的那瞬。他无数次想要阻止,双手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她的身体。
根本无力回天。
于是,他只能夜夜在梦魇与自悔中受尽折磨,白日里还要依循过往轨迹行事,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依然只能束缚在这个世界里踽踽独行。
若她也是重生……若她也有曾经的记忆……
他或许便不必如此寂寥。
“我母亲教我的。”持盈面不改色地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