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36)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陛下,”崔旺跪地叩首,悲恸长泣,“老奴求您爱惜爱惜圣体吧,这天下还需要您,娘娘她在天有灵,也想看您治下的万里山河啊。”

“朕要去寻她。”宣珩允气息不稳。

崔旺大骇,睁圆那双浑浊双目,吓得大气不敢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正值圣年、身体康健,可不能说胡话啊。”崔旺跪着,不知是急的还是吓得,语速很快,“您还未有子嗣啊,怎能说出撒手人寰的话,纵使娘娘,也不会同意的。”

宣珩允蹙动眉尖,有苦涩的药味流入他的肺腑,他转动眼眸,把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上。

“起来吧,你误会了,朕只是要去找她,没说要死。”他端起汤药仰头喝尽。

“死”这个字,又把崔旺吓的半死。

他怎么会去死呢,宣珩允想,他害怕一闭眼再睁眼,又回到那个卑微无助的梦里,何况,她还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呢。

崔旺不解,起身收起药碗。

“传张辞水过来。”

崔旺应声,端着空碗退出寝殿,关门时,他用余光掠过屋内,陛下坐在那里,脊背端直,脸上笼着一层浓郁到化不开的沉霾,再不见清皎雅儒。

洛京细雪簌簌,诺大皇宫被覆在茫茫雪色里,被积雪压着的料峭枯枝上,悄无声息抽出嫩黄绿芽。

纵使寒天冻地,仍有生机一线。

禁卫统领张辞水是和大理寺少卿崔司淮一道来的,二人分别从两个方向走来,站在大明河宫的寝殿门前,他们的肩上、发冠上皆落着一层薄雪。

崔司淮怀中抱着今日奏折,不明所以和张辞水对视一眼。

“劳烦崔大监,今日不去小书房?”崔司淮问侯在门口等你崔旺。

崔旺叹了口气摇头,压低声音道:“陛下在寝殿内,二位大人稍等,容老奴进去为二位大人通禀。”

崔旺推门进去,很快又出来,“陛下让二位大人一同进去,请。”

崔司淮抱着奏折先走,张辞水跟在后边,二人进去后,崔旺关上那扇雕花木门,守在门口。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宣珩允跪坐在靠窗的乌木边花棋案旁,修长指节拈白子落在破军位置,镂花圆窗开满,窗外可见嶙峋假山上覆着白雪,远处宫宇连绵起伏,半隐在水雾里。

“不须多礼,坐。”宣珩允周身气息沉稳,声音冷静。

崔司淮抱着奏折,眼神悠哉往屋内扫一圈,寻到那只难伺候的猫殿下正肚皮贴着鼎.炉睡得咕噜咕噜的,他突然就觉得手背上的伤又疼了。

宣珩允抬眼扫过正放下奏折的崔司淮,视线停留在张辞水脸上,“朕命你率领三千黑衣骑,兵分五路分别去往昭阳郡主的五处封地,即刻出发。”

方才等待那段时间,借着与自己对弈,他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亦或者,苏醒后的孤狼本就更擅冷静。

楚明玥离京,断不会去往边塞寻沈从言,她不会无故为绥远军带去麻烦,五处封地,无论她驾临哪一座行宫,当地府郡都会给朝中递奏书以表忠心。

宣珩允认为,她大约是去了江左,那里有安王护着,他未看到奏书也正常。

但他依然决定,五处封地共同动身。

“去往娘娘封地?”张辞水不解,“属下愚钝,这是为何。”

一旁的崔司淮闻言,放奏折的手顿了顿,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在电光火石间作出决定,即刻修书去江左,只要陛下人在上京。

他甚至忘记去诧异陛下为何突然要派人去郡主封地。

接着,他就听到陛下说,“朕带一队人马亲自去往江左。”

这……

小崔大人丧住半张脸。

“朕去接她回来。”宣珩允吐了口气,沉沉说道。

张辞水十分诧异,正欲再问,被崔司淮抢先一步,他尬笑一声,“这,陛下,是如何得知娘娘尚在人世?”

此话一出,张辞水转头看着崔司淮,眼中写满震惊。

宣珩允意味深长看一眼崔司淮,“朕打开了她的棺材。”

张辞水又是一惊,他嘴巴半张,已经分不清他是谁、他在哪。

“崔少卿也知?”宣珩允眯了眯眼,盯着崔司淮。

对上那双冷利眸光,崔司淮感到后背一凉,不敢再懈怠。

他深吸吐气,如预演过一般动作娴熟走上几步跪下,从袖袋中掏出那个小木盒呈上,“陛下恕罪,定远侯府把此物交与微臣,令在下转呈陛下。”

他把得到遗诏的过程说得含糊。

崔司淮聪慧,不敢把他深夜送昭阳郡主出京一事也和盘托出。身为陛下心腹,又是外臣,却偷偷帮人家媳妇跑路,光是想一想,小崔大人就觉怕是过不上十九岁生辰咯。

“是微臣见陛下近日身体抱恙,故未及时转呈,微臣有罪。”崔司淮认错态度诚恳,理由充足。

“盒子里装的是?”宣珩允并未深究,他接过那个小木盒在掌中翻转一圈。

“微臣不知。”崔司淮被方才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震慑到,小心谨慎回禀,“定远侯府的人只说这是娘娘走前留下的,说是陛下一看便知。”

“哦?”宣珩允勾唇漫不经心冷笑一声。

崔司淮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依旧跪着,故作轻松悄悄抬眼向上看去。

宣珩允凝视着手中盒子,拇指轻轻一拨,盖子弹开,盒子里,静静躺着叠放整齐的明黄色绣金龙纹帛锦。

这是一封诏书,绣金龙纹是奉化帝时期的皇诏礼制。宣珩允登基后,改成了同色暗纹。

他静静注视着盒中遗诏,却没有打开的动作,过了几息,他忽儿低低笑一声,合上盖子。

“想来是父皇留给她的护身符。”宣珩允好像在自言自语,“父皇总是疼她。”

木盒被丢在棋盘上,走了一半的棋局被打乱。

崔司淮悬起的一颗心暗自放下。

宣珩允站起来,撇了眼崔司淮,“起来。”他又看向刚理出头绪正作恍然大悟恍然大悟状的张辞水,朗声道:“速去集合黑衣骑,即刻动身。”

“啊?”张辞水脱口惊呼,又慌张垂首领命,“是!”

一旁的崔司淮刚把膝盖从地上拉起来,闻言头皮一麻,搜肠刮肚找词:“陛下,此举不妥!陛下冒然离京,师出无名,恐惹民心动荡,局势不稳。”

“朕乔装出行,无人知大明河宫已空,崔少卿照旧每日送奏折过来便是。”宣珩允态度笃定。

崔司淮眼见拦不住陛下,眸光一转,再劝:“陛下再等几日,三月二十二,依祖制是春巡,介时陛下离京名正言顺。”

宣珩允眉心拧起,冷冷盯着崔司淮。

“陛下为娘娘罢朝一举,百姓称赞,若此时被人知晓陛下不在宫中,定会惹来非议,世人恐会质疑陛下对娘娘的一腔情谊。春巡是为祖制,陛下依祖制南下,亲临娘娘封地追念往日,于情于理都更能说服民心。”

崔司淮语速极快,鼻尖渗出一层细汗,他感觉自己逐渐被帝王的威压笼罩,迫得他深弯脊骨。

“陛下此时离宫是为娘娘,若是传出去,民间怕是又要胡言娘娘误君,陛下纵使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也当为娘娘着想一二。”崔司淮一咬牙根,一口气倒完。

浓郁的瑞脑香弥漫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崔司淮话落,深深吸一口气,再不敢有半分倦意。

宣珩允负手而立,缄默不语,他沉沉注视着崔司淮,是上位者的审视和斟量。

仿佛过了许久,宣珩允肃起的面容逐渐舒展,是崔司淮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他说的没错,不能再因为他,让阿玥凭遭骂名。

再等几日又何妨。

宣珩允微微侧头,眼尾扫过崔司淮,淡淡开口:“遗诏一事,罚崔少卿俸禄降两级,以示警训。”

崔司淮跪地叩首,“谢陛下宽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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