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6)
作者:狐狸不吃鱼
他垂眸时眼睑投下来浓长的阴影,眼里的冷感被遮住了大半,显得人温和了不少。
烛光晃开一片时,医尘雪正抬着头看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可等到他想抓住那点熟悉的感觉细细想一想时,却又什么都想不到了。
无奈,他闭了下眼,把脑子里乱成一团的念头掐掉,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例外?”
然后他就看见这人倾了身,指尖落在那个印记上,侧了脸朝他看过来,声音响在他耳边。
“这个,不像名姓。”
傀师的印记形状,有借花借草的,但容易弄混,因此绝大多数的印记都和傀师本人的名姓有关。而医尘雪向来是随手就画,有时是花,有时是叶,也有潦草勾上几笔的时候,和名姓相差甚远。司故渊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但医尘雪并不想顺着他的话承认。
“我的名姓有些特殊,道长不认得罢了。”
“不是。”司故渊却摇了头,“再特殊的名姓,也不会这么不讲究。”
“不讲究?”医尘雪歪了下头,没听明白,“除了和名姓相关,傀师这印记还有别的讲究?”
他疑惑的神情不假,司故渊却沉默了良久。
而后用了他认为最委婉的说法道:“你这个不大好看。”
医尘雪自动将这句话转换成“你这个有点丑”,而后直接气笑了。他重新抽了一个纸人出来摊在桌案上,把坐的位置让了出来:“道长,你来,画一个好看的我瞧瞧。”
“我很久不画了,手生。”司故渊拒了他。
“很久?”
医尘雪语气几乎算得上惊奇,只是因为身体弱的原因,所以声音听起来依然很轻。
其实也不怪他有这种反应,纸傀之术近百年来一直是傀师的看家本领,为了精进,大多傀师每日都要画上不少纸傀,像司故渊这样很久不画的,满东芜只怕找不出几个来。
“你真是傀师?”
医尘雪显然是不太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道长,别是为了拒我随口胡诌吧?”
司故渊也没躲他的视线,平静道:“实话。”
“那你最后一次画,是什么时候?”
医尘雪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司故渊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地却没答话,默了片刻才说:“五年前。”
他这时敛着眸,并没有在看医尘雪,眼眸被眼婕的阴影遮住大半,半边脸映着微光,衬得他人都有些落寞了。
“哦。”医尘雪盯着他,过了会儿才移开视线。
这人只说了个时间,显然是不愿意细说,况且看他这幅样子,那大抵是桩伤心事。
刨根问底不是医尘雪的习惯,他没再问。他撩了衣摆坐下来,又开始摆弄起先前画好的纸人来。
不多时,那纸人便站在了桌案上,试探着迈出了一只脚,刚开始走时还有些不稳,但很快就能又蹦又跳的了。
纸傀学东西总是比人快上很多。
“去吧。”医尘雪弯着食指,在纸人额上轻轻叩了一下,那纸人便熟练地跳下了桌案,又攀上窗台,从窗缝里钻出去了。
司故渊从纸人消失那处收回视线:“送它出去,做什么用的?”
医尘雪扬眉冲他一笑:“报平安。”
他出来太久,阁里那些人若是一直瞧不见他,只怕要把青枫翻个底朝天。这纸人去传个话,也好免那些人担心他。
司故渊也没有问别的,只“嗯”了一声。但很奇怪,医尘雪居然从这个普通的单字里听出了一点放心的意味。
两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放的哪门子心?
医尘雪突然有些纠结自己“耳朵不好使”的真实性,但没等他想明白,就又听见那人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过来:“我出去一会儿,你待在这里别出去,有事可唤我。”
医尘雪抬了眼,看见他已经走到了门前去,正侧着身看他。
“我怎么唤你?”
“桌上的灵符。”医尘雪跟着他的指引低头看去,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张符纸,画得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司故渊接着道,“你烧了它,我能听见。”
等人走了,医尘雪才捏起其中一张灵符翻来覆去地打量。
符纸这种东西,稍入门的傀师都会画,作用千奇百怪,但归根究底和驱除邪祟都沾点边,像他手里这张只是为了唤人的却很少见。
符文的走向不太规整,不像是傀师常画的那种,更像是……自创?
医尘雪虽然不算是傀师,不管驱除邪祟、□□减祸的事,但对于纸傀和灵符却很了解,见过的多,画过的也多。
因为这两个旁支都不费灵力。
不过他学灵符也有个弊端,就是只能画不能用。越是灵力强盛的傀师,催动灵符时产生的威力便越大。若是医尘雪,最多只能让那符飘起来。
然后沉默对手……
因此医尘雪画的灵符,大多都是塞给流苏和知鸢,或是阁里的其他人,他自己留着的反倒是些又古怪又没什么用的,不费灵力,但能讨个趣。
这么看来,那人给他的这灵符,和他自己留着玩的那些倒有些像。
医尘雪重新执笔,给先前取出来的另一个纸人画了五官,在画印记时笔尖顿了下,似是没想到什么好的图样,便照着那灵符上的纹路随便描了几笔。
纸人在桌案上跳着,没过会儿便从另一边的窗缝里溜了出去。
医尘雪这时才注意到,前后放出去的两个纸人钻的窗缝虽然不是同一个,但留着的空间都很小。他扫了一眼别的窗棂,果然也是几乎关严实了的,透不进来什么风。
一个人待着未免无聊,医尘雪把屋里的陈设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桌上的吃食已经冷了,没人动过。他忽然想起来,先前的花糕一块也没有分出去,也不知那人饿了没有。
火烛烧了大半,还没见着人回来。
医尘雪撑着脑袋,目光游移,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几张灵符上。
说是烧了能唤人,但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倒也不是没有机会问,只是他不好问名字,问了便难免要自报家门,医尘雪这个名字在东芜又太过特殊,不能说,若是胡编一个名字搪塞过去,未免显得不大公平,干脆便没问。
不过究竟是怎么个唤法呢?
医尘雪盯着符纸,眸光亮了下。
这灵符可有好几张呢……
第6章 纸人
陈家在青枫算得上高门大户,虽然遭了灾祸,但那火烧得却很有讲究,愣是没碰着陈二公子院子里的一点墙皮。
司故渊沿着弯弯绕绕的石子路寻过去,给自己施了个藏身的小术法,提着灯烛走过的小厮感到身侧有冷风扫过,回头看去时却不见人,想到话本里鬼魂索命的说法,那小厮缩了下脖子,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一路畅通无阻,司故渊转了大半个陈府,抬头时瞧见了“锦园”二字。
他记着先前那小厮提过这两个字,应是那陈公子的住处。
院子里灯火通明,窗格子里都还亮着,他倚着院墙站了会儿,分出去的灵识没探到什么特别的,抬了脚便要往别处去。
但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看起来年纪和那陈公子一般大,身量也差不多,穿着打扮不像是府上的小厮。他身后跟着一个人,起初被挡着,走了几步露了脸,正是先前同他们说话的那位陈公子。
司故渊往两人的额上都扫了一眼,眉梢挑了下,忽然想到了被他留在屋里的人,想必很乐意凑这个热闹。
出了院门,司故渊往下一处去,却在林荫道上突然停了下,手往虚空一抓,某个鬼鬼祟祟跟了他一路的纸人就被捏在了指间。
看着纸人额上似曾相识的鬼画符印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被抓包的纸人多多少少继承了主人的意志,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便干脆瘫了手脚,头也耷拉在司故渊手指上,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