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垂下眼睫，戴着镣铐的手腕微动，带起一阵金属碰撞声响后，他还是想去碰什么，没抓住。

声音放大，重复：

【她在和精卫融合后有没有出现背叛举动？】

徐溯还是没看他们。

过了很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出几分和他情绪不符的轻嘲和嘶哑：“她连人都不是。”

【怎么背叛呢？】

旁白速度陡然加快了：

【我被调往悬浮航道项目完成新的吊索工程的研发。听说他们剥去了精卫系统中的精神力核，为它更换了全新的充沛的精神力驱动。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又一个高阶精神力者。】

【生活一如既往，但我不再用人工智能了，同事调侃我是老顽固，背地里聚集讽刺我说我是从科学院调来的自然看不上淘汰我的系统了。但我其实对精卫第五代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不喜欢用而已。】

【后来我翻古代文学史，看到一个她很喜欢的小故事，才恍然想起这就是她说的，爱屋及乌版的另一个故事，叫做“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我爱上了我亲手拆解升级的人工智能，我把我爱人的精神力核掏出来嵌入给祂，又在祂即将苏醒的时候对祂弃如敝履。在我心里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有一颗血色的精神力核，祂的核是有名字的，叫青璃。】

画面一帧帧闪过。

【因为消极实验并且拒绝履行会议庭通过提案后，我被开除并且驱逐到废弃星。在那里我的身体极速恶化，甚至无法稳定精神力，也因此我在废弃星的垃圾场竟然拥有了一片其他人不敢靠近的区域。】

徐溯在宇宙射线照耀下跌得几乎站不起，可是在他手心里，漫天遍野的废弃物里，有一颗断成了两半，暗淡了没有光泽的精神力核。他紧紧地握着，一直到宇宙射线灼烧他的肌肤，将他几乎化为灰烬。

【在这旷野里，我和我的爱人永眠。】

视频结束了，又或者远未结束。

《供奉》是以徐溯视角来叙述的，可是观众看来未免又悲又气，悲他的无知错过，又气他的冷血残酷，才导致青璃一直没能醒来。

可是在另一个视角里，这个视频分明是徐溯死前千遍百遍地回忆，苛责，才导致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也是使得青璃最后蒙昧而死的那一个。

这个视角很短，但却是一个很特殊的视角，这个视角是青璃的。起初，她的世界只是一片混沌的光亮里一个圆心。

后来，这圆心里有了别的声音：“老师，除了使精神力核与精卫融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也知道，精卫是无法产生精神力的，我们这也是被迫无奈。”

徐溯沉默了。

这个视角里的徐溯竟然是尝试过用别的方法的，他对青璃也堪称温和，哪怕不知道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他留下后门是因为融合后的略一停顿，老师发现后他主动遮掩，他会给她推荐书籍，会默许她提出问题。

他甚至会主动告诉她关于战役的事。

她受伤需要修复，他边修改程序，会边问：

【零，你会感到痛苦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徐溯沉默地修改程序。

零问他：【徐教授，你会感到痛苦吗？】

徐溯停下：“这个世界上的痛苦有很多种，也许像我这样，被迫做不愿意做的事，只是很小的一种吧。毕竟。”

毕竟什么，他没说。可是观众知道。毕竟大战时精卫救了很多人。毕竟精卫一代二代三代，都是这样传承下来的。

可是祂还是安慰徐溯：【都会过去的。】

他对祂的那个梦也关注了，可是查询了无数资料后，他只能得到这是不稳定情况，如果不清除精神力核和精卫都保不住的结论。

他向精卫询问。

祂说：【精卫为人类服务。】

似乎是看他没动。

祂说：【零为人类服务。】

他清除了她的梦。徐溯甚至在动手清除之前询问了祂梦的细节。他没有直说，可他们知道他会帮祂保存。

祂说：“我梦到一片盛大的废墟。”

徐溯记录着文字。

“在这片废墟里，我们相遇。”

徐溯的笔尖顿住，去看那个蓝色的屏幕。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然后我们.”声音开始发出滋滋滋滋滋的杂音。

“然后我们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光辉盛大里.滋滋滋.手拉着.滋滋滋.死去。”

直到你再也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直到我也再也不会忘记你。

第六十二章

徐溯放下笔。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蓝色的全息屏幕亮着，照着徐溯一个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教授缓声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零。”

“我会陪你一起。”

我会陪你一起。

到这里，《供奉》的视频画面终于暗了下来。

耐心认真看完这个视频的观众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心好像被人拿刀捅了个对穿QAQ】

【又是be（呐喊）（流泪）她又是be啊（流泪）凌波我要报警抓你！】

【是谁说凌波剪人机恋是开摆了的？！是谁说人机恋一点都没有虐的可能性的？！要虐也是虐虚拟的生命没办法理解真实的感情的？！（猴子抢香蕉）（在原始森林荡秋千）（荡进沼泽）（一头扎进去闷死自己）（闷死后还是很气一口咬死凌波）】

【大大你是不是疯了大大呜呜呜呜呜呜之前神降还不够虐吗现在又来（大哭）】

【确定了，这俩就是一伙的， 不是一个人也是一伙的：）动不动就拿人刀一下.杀千刀的会议庭我要杀了你！】

【QAQ看到是我做的已经心脏停摆了， 后面还来这么大的反转， 一直在彼此寻找结果一直在彼此错过，还是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成为机械载体的那种错过啊啊啊】

【还有什么比亲自参与了这个实验， 把人改造成机械最后才知道实验对象就是自己喜欢的人更绝望的呢】

【他甚至亲手给祂留了那个挣扎出来的后门， 看着祂在人与机械之间徘徊，想帮却帮不了， 暴露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想帮不能帮，想见不能见的，就是他的爱人（泪流满面）】

【虐，太虐了啊， 哪怕知道又怎么样呢，他知道那是青璃， 就能改变他必须升级精卫的这个事实吗QAQ没有青璃没有精卫，大战根本就不可能赢啊】

【就连视频里其他人那些话里说的， 没有哪个精神力者能像精卫做的这么优秀，细细品来也全都是刀（泪流满面）她当然优秀，她当然冷静， 因为她就是为了星云的崇高才牺牲，她就是为了结束战争才变成精卫的（泪流满面）一个SSS级精神力者的牺牲，怎么能不算得上是完美呢】

【是青璃， 也是零，他在历史里旁观她的诞生， 又旁观她作为人的挣扎和毁灭（号啕大哭）】

【青璃真的太惨了，太惨了呜呜呜呜，成为精卫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她还会醒来，她可能以为自己就是无知无觉地睡去了，万万没想到技术没成熟，她还是会拥有成为一个人的渴望，会挣扎会痛苦，和清醒地死去有什么区别呜呜呜呜呜呜】

【她最后还被丢掉了（大哭）是徐溯捡到了她，这次他把她保护得无比好，他再也不会把她丢掉了啊啊啊（大哭）】

【就这样会议庭还说她背叛，会议庭脑子被虫族吃了吧（捶地）（咬牙切齿）（号啕大哭）】

【是的，他嘲讽地反驳她都不是人了怎么可能背叛那里，我恨不得给会议庭每个人几个大嘴巴子啊啊啊！是不是人啊啊啊！还能问的出这种话！】

【其实从前半段看得出来精卫计划初衷是好的，明显在那种情况下人工智能算力不够不能产生精神力，有人作为承接体是最好的选择，可会议庭千不该万不该，默许这件事，保密这件事后还没有保护好那些自愿牺牲的人，看到他们自我意识苏醒想到的只有权利会不会被瓦解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