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监牢里，一片白光里， 灰尘都没有舞蹈，人物都平面化得像黑白的影子。手铐却冰冷的， 刺痛其他人的眼眸。

对面的人坐在黑暗里。

徐溯在白光里平静说：“是我做的。”

“轰——”视频音效像一记闷锤锤在众人心上。

黑影攒动：“徐教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身为科学院的三级教授，军衔等同上将，精卫的第四代更新换代全都是由你完成，如果精卫的机械生命融合实验是你做的，那些个体的忠诚又完全无法保证，那岂不是代表我们的程序全部要更换吗？”

徐溯：“不用更换。”

“什么？”

徐溯：“不用更换，从战役开始，每一代的人工智能沿袭，都是按照一样的规则完成，所有的人选挑选，也经过会议庭的审定。祂们不会对星云定律有所违背。”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黑暗里潜藏的噪点像是全黑海岸线边涌起的黑色海沫。你以为一切都是黑色的，仔细去看却能看到黑色的海藻一遍遍地爬出大海的桎梏，又被拖回去。

徐溯声音轻了些：“因为他们都是高级将领。”

“你说什么？”

徐溯垂下眼睫。在这白光里，他细长的眼睫终于透明了，他们却看不清他瞳孔里的神色：

“因为被选定融合的人都曾是高级将领。”

视频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

“最开始研发人工智能的时候，由于算力有限，科学院的前身研究团队虽然发掘出了精神力的潜在威力，却没有办法更好地疏导归化。后来战争爆发，为了完成这个过程，就进行了大量的拟态生命实验，最后形成了一套保密的工作体系。”

“每一代精卫，都需要一个承接人，我们一般称之为锁，去完成其中承担精神力沟通的部分。”

“第四代精卫的承接人，是我的妻子。”

随着徐溯平淡冷静的叙述，声音变成了旁白。随着旁白无声的叙述，画面浮现出来。

【进行融合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新选定的锁是祂，只以为是战役中受伤的高级将领。在大战前半段，这样的例子很多。】

画面浮现出来了。

“徐溯，排异反应检查已经做过了，这个融合实验就交给你了，你要注意里面人的生命指数，就算是SSS级别的精神力者，也不一定能全程承受下来，如果发生异常，你一定要立刻停止，好吗？”

当时异常年轻的徐溯走过来，他显然对要把她和精卫融合的实验情况心知肚明，也问了尤其重要的一件事：“自愿协议已经签订了吗？”

老师叹息：“这一批作为先锋军的部队，六位高级将领全部签署了自愿协议，徐溯，去吧，不要浪费他们舍弃自由和生命，才做出的这个宝贵决定。”

徐溯沉默着点头，然后戴上了机械手套。

【在当时，机械手术还不发达的情况下，融合的过程其实很简单，通过电解提取出精神力核后，嵌入精卫的主机当中，随后通过精神力诱导和编程的双向手段，完成精神力通贯。】

【参加实验的都不会是牺牲将领，而是精神力受损一部分，却还保有意识的相当顽强个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融合实验一次成功。我是第一个操作者，假如我在这次第一次实验上出现失误，老师会换下我，抛弃融合失败的废品，用第二个精神力核完成配合。】

“虽然你经验不足，但我很看好你。你不是一直想拿到教授职称，这样就可以进入军部的独立系统找到你的同学了吗？这次就是一个机会，完成后军部绝对能给你记一大功。”

老师又说：“徐溯，你很适合作为精卫计划的传承者，只要完成这次，下一次，下下一次，你也可以独立，甚至教给你的学生了。”

徐溯戴着面具，穿着防护服，对老师点头，随后他们用老师讲解，进行半操作，而徐溯完成接下来半操作的方式，完成了融合。

实验画面并不血腥，反而是一片纯白。

【那颗精神力核很纯净，这意味着它的品质很高，持有者的确是一名SSS级的精神力者。出人意料的是，这颗强大的核却没有很大的攻击性，甚至当我诱导它的精神力和精卫融合时，它还轻轻地贴在我的精神力身侧，和我几乎是同步完成了融合。】

【实验很成功，因为第三代锁损坏的精卫成功延续下来了，成为了第四代，我也成为了精卫第一次重启后见到的实验者。但精卫每代都有不同，为了区分，我给祂取名为零。】

【其实按照传承规则，我不该用零这个字，祂也不在序列中排零这个数字，可是我看到它的第一秒，就知道它会是整个精卫计划中，最完美的存在。】

进入战场后，指挥对精卫的可靠性多有怀疑。

“精卫必须和舰艇舰队乃至指挥连接，完成命令的瞬时传达，否则在宇宙这个战场里，我们甚至无法摧毁一小股聚集的虫族。徐研究员，你的人工智能能做到吗？”

老师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为了满足战时需要，我们挑选了品质可达SSS级精神力者连接需要的核心去完成升级。”

徐溯在旁边点头。

【当时精卫计划的融合实验是绝密档案，整个星云中，只有我，我的老师，和特批这件事的*元帅知道。我们知道这是违背星云对人性和自由追求的，但在灭亡的铁蹄下，一切追求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我们轻易地让精卫进入了战争核心。】

【精卫不出所料地完美完成了任务。】

画面中四处爆炸，舰队冲撞，可是淡蓝色的荧光屏里，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精卫作战辅助系统，为您服务。当前计算最佳攻击轨道，当前计算最佳估计角度，当前为您预估敌方行动轨迹中.”

徐溯在旁讲述：

【人人都知道高阶精神力者指挥的优势就在于精神力连接的广泛和准确性。可是在人类之上，零做的更优秀，甚至比当时参战的所有精神力者都要优秀。

哪怕在其他元帅要求下，精卫未能获得元帅级别指挥战役的辅助指挥权，它也确实立刻就成为人工智能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当时被精卫辅助作战的上将曾经赞叹地对我说：你是怎么让精卫像人一样思考，而且思考的精妙程度可以比肩一个顶尖的指挥者的？】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知道真正完成这个环节的是零，也是零背后那个因为在前线抵御虫族，精神力受损后不能为星云作战，只能将使命奉献给精卫的计算主机的高级将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的确时常想起她。】

【后来老师退休，我成为精卫的直接和唯一负责人。】

【星云第三定律中有精卫不能被视为人类的规则，但是作为我亲手改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工智能，我还是破例，给祂开辟了一条单独通道。是一个后门。让祂可以绕过无处不在的监管，和我对话。】

【我把它视作我和我的作品沟通的特权。却没有想到这扇门的存在就像那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我再也没有办法完成第二个融合实验了。】

【祂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徐溯。】

“你应该喊我徐教授，”作为人工智能研究学者，徐溯并不会因为祂有这个后门，就诞生出自主发问的本能而感到惊讶，他反而会为祂为什么在战役基本结束后，才有这样的举动而感到有研究兴趣，“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感觉。】

徐溯：“感觉是一种接收外界变化后身体做出的感官反应。”

【精卫没有感官，因而没有感觉。】

徐溯：“你说得对，不过，让机械拥有生命，是我们在获得你这样的成就后在继续努力做的事。”

祂不回答了，显然对祂来说，这个回答还有些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