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86)

作者:绿梅枇杷

“请了哪些人?”

“就只有我与陛下。”

元祎修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好吧。”他站起身,嘉颖为他整理衣物。他来长安半年,天子衣物尚未齐备,绣娘亦不如洛阳。

“……头发也乱了,”嘉颖道,“我给陛下重梳罢。”

元祎修这年不过二十二岁,发中竟间了银丝。嘉颖梳着梳着不由手软,元祎修察觉:“怎么了?”

嘉颖呜咽道:“陛下太劳心。”

元祎修反而微笑道:“天子哪有不劳心的。”他从前难道就不劳心了,自他登基,哪一日不是前有狼后有虎,走了安业来了始平王,走了始平王来了元昭叙,元昭叙反而是所有人当中最好对付的那个。

到河北事起——

他叹了口气:“如果朕不曾为天子——”

“陛下是天命所在。”嘉颖应声道。

“天命……”元祎修喃喃重复,他从前是信的,不然他区区一个广怀王庶孙,阵前逃将,怎么能到九五至尊?

或者他如今也该信。

无论如何,他还是天子,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还有机会,陆俨也好,宇文泰也好,元祎炬也好,只要天命在他这里,他定然有机会各个击破,就像他当初击败安业,击败始平王一样。

元昭熙兄妹落到那步田地尚且能够翻盘,凭什么他们能够,他就不能够?

不就是一个陆俨吗,陆俨势大,他可以联合宇文泰、元祎炬。宇文泰是他的堂姐夫,元祎炬更是他的堂兄,都是自家人,先斗倒了陆俨再来说其他……不迟。他这样想着,渐渐地又起了雄心:“走,咱们喝酒去!”

他长身而起,揽着嘉颖坐辇。

夜里的逍遥园,挂起许多宫灯,起了风,灯就有些晃晃荡荡,影子落在水里,串起来像是流动的珍珠。

元祎修喝了不少酒,嘉颖一直在劝进,酒味醇厚。

酒毕回宫,尤兴致高昂,指指点点与嘉颖说道:“来日回了洛阳——”话至于此,猛地腹中剧痛。

他忽然醒悟过来,在最后一刻,他紧紧抓住她的肩:“你——是你……”

“是我。”女子嘴唇微动,眉目平静。

兴和元年七月十九日晚,永安帝暴毙于逍遥园。

……

嘉颖跪坐在那里,元祎修的身体渐渐凉了下去。

他死的样子十分可怕,面容扭曲,七窍出血,狰狞。大概人死后都不会太好看。她有些茫然地想。她处死过婢仆,无论从前在郑府还是后来在宫里,她不觉得那是人;她也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人死去的样子。

何况——

这个人……是天子。

这个人……其实是她的夫君。

她极少去想这个,她自然知道他们是族亲,他与她,是违了天理伦常,活该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然后呢?他待她好过,比张家好,比郑忱好。她那时候甚至觉得,就算是天打雷劈,她也认了。

但是好日子也就半年。半年之后,他们之间就多了许多妖娆的莺莺燕燕。

她那时候想起从前听过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都喜新厌旧,就是娶了个天仙,多得几日,也就淡了。她如今已经想不起谁说过的这些话,明明她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她从前在始平王府,堂兄就只有谢氏一个,别的女人,无论是她嫂子袁氏,还是娇媚如郑笑薇,他都没正眼看过。

但是她遇见的,却都是什么人!

他们说,洛阳女子擅妒。

后来才知道,擅妒是有条件的。

嘉颖捂住脸,干嚎了一声。周围宫人都诧异,离他们远远的。他们从没有听过一个女子哭嚎如野兽。

过了许久,嘉颖觉得过了许久,方才有人来处理。他们带走了元祎修的尸体,送她回了霜云殿。高床软枕,锦帐如云,只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一时是从前在平城,一时是在洛阳,就是怎么都落不到长安。

长安,于她如此陌生,而她竟将终老于此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年号的问题,之前是用黑皮的年号,之后统一用洛阳的年号,就不用长安的年号了,不然金陵还得冲出来说它也要有姓名这事儿就没完了TAT

资治通鉴统一用南朝年号23333

第317章 终老长安

她不知道她从前也曾终老于长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记不起她的那个梦。那还是在平城的时候,她心里担忧着到了洛阳,恐怕张家人会找上门来。如果她不肯嫁过去做寡妇,就须得兄长把聘礼给退了。

然而兄长如何肯出这笔钱。嫂子说,都花掉了,父亲风光大葬可花了不少。

她不信。

她信不信无关紧要。

她担着这样的心事到了洛阳,却不想伯父位高权重,所有她担忧的,都迎刃而解。王府里人口简单,伯父与堂兄不常在家,王妃是太后的妹子,堂嫂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她到洛阳不久三娘就出了阁,许的宋王。大约她不是王妃所出的缘故,所以并不大回娘家来;六娘子也订了亲,订的范阳卢氏。府中还有个贺兰表姑娘,那更是了不得——她是皇后。这满门富贵,张家如何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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