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78)

作者:绿梅枇杷

她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如果我说……都有呢?”

他心里百味俱陈。说到底她也是在他阿兄手底下讨生活,怎么能不努力讨他欢心。“我阿兄……”他说,“不喜欢怯弱的女子。”应该说他阿兄后宅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娇媚的,英气的,贤惠的。

她没有作声,偏头看了看侍婢,却说道:“多谢赵郡王赠药。”

她赶客,他装作不懂,又问:“公主……为什么没有南下?”

他以为她会动怒,她没有南下的原因,世人皆知,是吴主不要她了。但是并没有,那个瞬间她眼睛里有很重的倦色,和暮色一样重:“我是燕朝的公主。”她淡淡地说,就好像她留下来,因为她是公主。

他原还想再说几句,然而兄长回来了,看见他在,很明显的意外。只是华阳公主不开口,他不得不自己解释:“我给公主送药过来——”

他兄长随口应声,也没有多问。他后来总疑心他兄长其实是早知道她没有受伤。这种事很难骗过他的眼睛。

兄长一向很重用他,他不在洛阳的时候,京城政务由他全权处理,他也一向尽职尽责,事必躬亲。

赶上兄长心情好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问:“阿兄打算怎么处置华阳公主?”

兄长斜睨他:“你想要她?”

他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独孤将军也要过她。”他兄长说。

他吃了一惊。独孤如愿他见过,极英俊潇洒的男子,京中人倾倒于他的气度,卖帽子的商人都喜欢说:“独孤将军也戴这款帽子呢。”

“阿兄没有答应么?”他问。

“是她不肯。”他兄长笑了,“阿琛要她,也自己问去。”便叫了人来,领他进去。

一时间的进退两难。他自知比不得独孤如愿,他不想被拒绝——凡人都不想。那廊像是极短,几步就走到了尽头,他想要转身逃走像是太迟,那婢子已经在叩门,里头传来婢子的声音:“……进来。”

“赵郡王?”许久不见了,她还记得他,“大将军遣你来的吗?”

“……是。”他踌躇了一下,说,“阿兄恼我上次冒犯公主,让我来给公主赔礼。”

她“哦”了一声:“我不记得这件事了,赵郡王不必如此多礼——替我向大将军道谢。”

说不记得,却让他给他兄长道谢。

她见他站着不走,又问:“赵郡王还有事?”

他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有句话想要问公主。”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也许是不能够判断要不要答应。

他自作主张地问了:“公主没有跟独孤将军走,是因为舍不得我阿兄么?”

“赵郡王是很喜欢给人赔礼吗?”她诧异地问。

……

他后来再没见过她,他猜是他兄长的意思。之后再有传言,说华阳公主得大将军盛宠,他渐渐地也有些信了。

不过也未见得是真,男人喜欢一个女子,难道不该急于将她收入府中,给她一个名分吗?

次年,兄长做主,他娶了宁陵公主,那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补偿,论身份,宁陵比华阳尊贵,她是天子同胞,虽然天子不过是他兄长手里的傀儡;比华阳年轻,容貌亦极美。

他有时候看她对镜理妆,红的白的往脸上扑,有时候想起双照堂里的那个女子。她们是堂姐妹,论理眉目里是有相似之处,但是妻子的眉眼是极清晰的,清晰到近乎锐利,而那个女子,像总是隔着什么,像冬日春日的雾气,冷的翠的交织,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他没有仔细想过其中缘故。

亦不必想。她不是他的人。

……

过了好几年,宁陵给他生了儿子。兄长照例是老往关中跑,宇文泰被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天子惊惶,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宇文泰覆灭,他兄长掉头来就能要了他的命;刚巧吴主遣使来洛,索要他的皇后。

娄氏把她给卖了。想娄氏大约也是对她忍无可忍。

如果她素日里广有交游,这时候或还有宗亲权贵肯站出来为她说句话。然而那就不是她了。

他记得那天特别冷,风刮进来就仿佛刀割,割得空气里一道一道的伤口,鲜血淋漓。洛阳城里的百姓都挤到街头围观。他问宁陵要不要出门,她哭着说:“我们姐妹难道是给你们看乐子的吗?”

他只得拥住她柔声安抚。

此去金陵,有万里之遥,一路霜刀风剑。后来便听说她死了。天子西奔,大将军回师。京中忙乱了好一阵子。那阵子宁陵日夜不安,抱着啼哭的小儿一遍一遍地问他:“……大将军会杀我吗?”

“不会的,”他说,“我阿兄不杀女人,他就是有天杀了我,也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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