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49)
元祎修看着徐徐打开的洛阳城门,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他一度以为能到洛阳城下都已经是运气,以为他的南奔会连累父祖,以为定然有一场恶仗可打——然而都没有。
不由面有得色,扭头冲安业笑道:“想不到小子得民心如此。”
安业不动声色,欠身应道:“将军应天承命,理当如此。”
话这样说,心里只管冷笑。
他本部才七千兵马,一路折损三成,虽有补充,也不到八千。元祎修自己原有部曲,再沿路招揽,近乎四千。
总共加起来不到一万五。虽然说一路强行军,战事不断,将士得到很好的训练——换句话说,能活下来的不是命大运气好,就是有几把刷子。但是面对庞大的洛阳城,他还是生出有心无力的叹息来。
照既定计划,既然进了洛阳,元祎修就该称帝了——如果能顺利占据洛阳的话。占领洛阳,首要占领皇城。
占领皇城,首要是废除新君的合法性。
……
昭恂在孝昌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登基称帝。
太后花了足足半个月功夫才把昭恂扶上位,是所有人始料未及。始平王的血统太远是阻力之一,之二是始平王不在京中,之三是始平王世子不握有兵权——虽然昭熙对羽林卫的掌控力仍让人心生忌惮。
幸而一众宗室王虽然碰过头,仍各有各的心思,太后方才能够合纵连横。待他们回过味来,昭恂已经坐到显阳殿里。
这时候悔之晚矣——好在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孝昌元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元祎炬猝不及防被拿下。次日,洛阳城破——孝昌元年自此而终。
昭恂甚至来不及建立自己的年号。
后来洛阳人想起这一天,大约是官道上密集的马蹄声,飞扬的尘土,与蓝得不像话的天空。而嘉语抬头的时候,看到天空裂开,黏稠的血滴下来。
过于浓烈的色泽让人眼盲。
她得到消息已经不算晚——谁也想不到元祎修过了荥阳就一马平川,根本不用攻城就被迎了进来。
洛阳已经百年没有这样惊过。
她之前囤积粮草与药材,调部曲守王府,都不过是防备城中骚乱。而城中骚乱到昭熙迎亲那晚的规模已经是极限——谁知是大军进城。嘉语虽然没有更详细的消息,但是这时候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城破了,我们得出城去躲躲。”嘉语对嘉言说,“母亲和三郎,还有哥哥如今都在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消息,你带人去接应母亲。”
她隐约听说了吴主派人护送元祎修进京、为天子复仇的事,却不像萧阮那样对人数、将领都一清二楚。破城的过程也是众口纷纭,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没有几万兵马,元祎修敢大摇大摆进洛阳城来?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破城这个消息对嘉言的冲击比嘉语来得大——在她眼里,父亲和兄长在战场上几近于无所不能,怎么竟然会……破城?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脱口问:“哥哥——哥哥呢?”
“哥哥在宫里,”嘉语耐心地重复了一次,“哥哥不赞成三郎登基,被太后剥夺了职权,软禁在宫里。”
三郎称帝她是知道的。虽然当时也目瞪口呆——说起来也不久,就在三天前。幸而身为女眷,并无需进宫朝拜新天子。别说昭熙了,她也不愿意。先帝不明不白的死给她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之前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新君竟然是个公主更是让她无言以对。姨母是失心疯了么,如何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她猜想太后不过是仓促间想让公主先占据大位,之后再徐徐图之。然后呢,然后到公主身份再瞒不住的时候,她是让她无声无息地死亡,就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还是只剥夺她的身份,交给亲信——比如她的母亲抚养?
作为……太后最亲近、最疼爱的晚辈之一,嘉言在这两个月里无数次不寒而栗。
如今再听到太后竟然丧心病狂地软禁她的哥哥——她一直当这些日子哥哥忙,还抱怨过哥哥如今都不着家了,不知道外头是不是养了个外室呢,被阿姐掌嘴——嘉言这时候腿一软:“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你带人进宫去接母亲和三郎,把哥哥放出来……如果他已经出来了,那就都听他的。不要恋战。我让安平领人在上安门接应你们。”嘉语道,“我带表嫂、七娘和谢姐姐出城。东郊咱们有个庄子,上年你去过的——还记得吗。那里偏僻,知道的人不多。咱们就在那里汇合。”
“抄小路,别让人截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