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52)

作者:绿梅枇杷

到时候朝廷一定会派出大军来剿灭他们。到时候这头是朝廷,那头是柔然……难道他们要投奔柔然?

“杀了他。”年轻人平静地重复,“没有粮,明天上战场也是个死,咱们这里都饿着肚子,柔然人可不是,人家吃饱了喝足了……不能让儿郎们白白去送死。左右是个死,即便是死,也要让儿郎们吃顿饱饭。”

“为吃顿饭而死,想必比被柔然人杀死来得甘心。”年轻人笑了一下,牙齿在火光里一亮,森森,白得耀眼。

他并不想走这一步。一直以来,他都想杀贼立功,一步一步上去,从偏将军,到扫寇将军,到威烈、宁远将军,再到镇远,骁骑将军,到龙骧、骠骑将军……到大将军。

但是到昨天,他就已经知道不可能了。孙腾还抱着最后的希望,要去求一次,他知道必然是无功而返,这条路走不通,已经是绝路了,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还不想死。

他不想死,所以必须有人死!

三娘会明白的,他默默地想,即便他因此,永不能再光明正大行走于世,不能再返回洛阳,甚至有朝一日,会被她父兄杀死于沙场……她会明白的。有时候人没有选择,有时候人可以走的路,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

三娘听说过的的未来,她告诉过他的那个光辉灿烂的未来,也许根本就只是贺兰氏的一个谎言。他,一个流徒的后代,边镇上浪荡长大的野孩子,怎么可能有一日,晋身大将军?

那样的人物,想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几千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怎么会是他?

他还说过……让她等他,等他配得起她。这时候想起来,像一个过于虚幻的笑话,虚幻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曾出他之口,不曾入她之耳,不曾在这天地间飘荡过,不曾落地,响如金石。

然而——

然而那支簪子,那支最初她给他的金簪,就握在手心里,压出深的痕。它证明这一切真实发生过。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明天死在攻打刺史府的路上,如果有人捡到这支簪子,不知道会不会帮他交给她。

这支簪子上,有他刻的字,他不知道她的闺名,刻的就只是她的爵号,华阳。

……

要从前的贺兰袖准确说出乱世开始的那一天,那肯定是笔糊涂账,那会儿她还在和皇帝忙着和太后斗法呢,朔州,云州……在哪个方向她都不知道,更别提距离洛阳多远,离柔然有多近了。

到斗倒太后,朔州已经大乱,接连派出的宗室领军都大败而归,那还算好的,有人连命都没了。后来起用始平王,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收服六镇近三十万兵民,而始平王也因此坐大。

当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贺兰袖万万没有想到,乱世竟始于眼前。

咸阳王并非良人这一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她认识到了:新婚燕尔,尚有几分新鲜,到离了洛阳,咸阳王就开始后悔——没有人愿意离开洛阳,特别是在此之前,他已经离开洛阳太久。

特别是人人都知道,咸阳王归来是太后心中所盼,他会得宠,会跻身高位,也是当时共识——直到正始五年末的一连串变故。

人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无论你是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还是精通兵法的王候之尊。

被逐出洛阳的沮丧精准地击中了咸阳王。

而可能再回不去洛阳,即便回去也不能再有之前的高位,这个事实让咸阳王从沮丧中掉入到更深层次的绝望。贺兰袖并不是没有试过开导,然而在金陵漫长的时光,已经极大地消磨了咸阳王的志气。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时候敢于拍案而起,与权臣对峙的咸阳王了。十年,在金陵的十年是他最好的十年。而如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去朔州,为什么他要被发配到那个荒凉的地方去。

又一个十年吗,他不敢想。

身边这个人值得他付出这样一个十年吗,答案当然是不,没有任何人值得。

贺兰袖能够洞悉他这一连串的心理,然而她无能为力。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当你手中无粮,而面对嗷嗷待哺的婴儿——如果他肯等,兴许她还有时间,有时间来告诉他,他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回到洛阳,甚至有机会晋身九五至尊。

然而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掉进温柔乡中——天高洛阳远,如果现实这样残酷,不如浮生共醉。

贺兰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匆忙,匆忙抓住的救命稻草,原来当真就只是一根稻草。

——她从前没有太多机会近身接触咸阳王,那时候还是太后专权,她的活动空间局限于后宫。到这一世,她只知道他当宠,所以他能保住她的命,在三娘的刀下;知道他精通兵法——那是他从前就有的名声,而到底他做过什么,赢来这样的美名,却是她从前所不曾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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