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06)

作者:绿梅枇杷

也就罢了,只如今——

如今这情形,三娘怕是脱不了身——兴许她根本就不想脱身呢,兴许她虽然瞧着大改了,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一见了萧阮就奋不顾身的三娘呢?这种事,贺兰袖也无从判断,嘉语到底做不做得出来。

——就好像你无从判断一只蝴蝶什么时候决定收起翅膀。

她要殉情也就罢了,问题是从前的三娘殉情也就是殉了自个儿,如今,如果她真想不开要殉情,多半会把她拖下水。她算是看明白了,三娘根本没想放过她。贺兰想道:要实在不成,她就不得不……

谁知道会这样呢,谁知道九五至尊说死就死,这年头,竟是连天命都不可倚仗了。

一瞬间,竟生出前途莫测的忐忑感来,这忐忑,她已经多年没有过了。

一个可以确定的未来,就这么说没就没了,贺兰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天,她叹的气简直比嘉语还多。

贺兰袖这思忖间,轻声絮语的两个人,背影已经消失在廊柱之后,视野里连天衰草,寒风萧瑟,真是冬天了——不知道春天要几时才到。

……

谢云然最初的疑惑过去,也就释然了,贺兰袖这个人,去年宫里时候她就已经略知一二,何况三娘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嫡亲的表姐妹,她们私下里有些什么,哪里是外人能够知道的,怕是连六娘子都不能尽知。

何况贺兰氏不是不敢出面反驳吗,她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自个儿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得一塌糊涂。

当然人心原本就是偏的。

彭城长公主这个庄子原就不甚大,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头,是个极精致的小院落。时已冬末,竟还葱葱郁郁,满目浓翠,谢云然怔了怔,就听嘉语道:“我听说南边的树木,就是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

所以就植了这满院子的花木?谢云然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说得就好像宋王他能看到似的。却也难为了始平王——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三娘自个儿能弄到的。虽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也得有心啊。

进了屋,又是一怔,是整个院子的主屋,当中用了屏风隔开,但是仍隐隐能看见高床软枕,屏风底下深青色的帐幔,金闪闪的刺绣。

屋里暗香浮动,是药香。

这是卧房,并非待客的厅堂,谢云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不该出言责备:她就、她就当真一刻都离不得那人么?

“……原也没什么人来,”嘉语强辩道,“也就姐姐来看我——”

谢云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没有人来,萧阮伤重濒危,他的嫡母彭城长公主总该是要来的吧,便长公主不来,他亲娘王夫人也不来?三娘与贺兰氏姐妹不合,不许她进来也就罢了,苏氏呢?

都被她赤口白牙,一笔就抹了,合着宋王不是娘胎里出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在人间,浑没个亲人友人?

也就是三娘了,要她自个儿的亲妹子,早一嘴巴过去抽醒她!谢云然这样想着,脸上就带了出来,嘉语也知道理亏,只管低三下四道:“长公主来过的,回去了,王、王夫人没有来……”

岂止是没有来,王夫人得了消息,当时就吐了血,醒来第一句话却是:“我萧家没有这样的子孙!”——这要不是洛阳没有他萧家的族谱,嘉语是真信她就是支着病体,也会请宗正开祠堂,勾了萧阮的名。

为了个女人,还是个她看不上的女人,就把父母的心愿,三千里家国,百万子民全都抛下了,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儿子!

她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死!”她说,“他这样死了,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莫说还没死,就是真死了,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这些话,嘉语没有说给谢云然听。她从前就知道王夫人性格强硬,但是强硬到这个地步,也是她始料未及。一个人心里有多少苦楚,多少阴暗,再亲近的人,能看到的也都有限。何况他们不曾亲近。

“……我是怕他醒来,我刚刚好不在……”嘉语说。

谢云然沉默:这话实在可怜。怕他醒来……王太医都说就这几天了,他还能醒来?无非自欺欺人。

她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季子挂剑。谢云然想起这四个字,心下怆然。春秋时候季子出使,路遇徐君,徐君好季子之剑。剑是礼器,季子当时为国出使,不得解剑,待出使归来,徐君已殁,季子于是将剑挂在徐君冢上而去。

他说:“这是我许他的。”

可那只是剑。莫说一口剑,就是一百口,一千口,她谢云然也不会稍皱一皱眉,但是三娘是人啊。她要把自己也挂在萧阮的坟上吗!一念及此,谢云然手脚都在发软:不、 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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