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47)

作者:绿梅枇杷

但是后来他们很好。

他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不是人人都像他的父母、或者始平王世子兄妹那样能折腾、耐折腾。他们遇见了,彼此都觉得好,日子便能甜甜蜜蜜地过下去,无论他赋闲在家,还是后来守司州。

唯一的冷战发生在陆俨死后,她指责他见死不救,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能杀了我哥哥,就能杀了你!”

他那时候想,可是陆俨的身上,背负了弑君之罪啊。

那时候怎么想得到今日——但或者是他该想到,而没有想到。他执陆五娘的手,再喊了一声:“五娘!”

陆五娘轻抚他的面容。他生得俊秀。她见他第一面是有些自惭形秽。她想他也许会觉得她不够好看,但是他没有。他性情里的温吞她是知道的,她甚至怨过。然而想到他从前吃过的苦,也就恨不起来。

“郎君不说,那我说?”她说道。

元祎炬不作声。

“郎君是要迎娶柔然的公主吗?”她问。

元祎炬低声道:“柔然可汗是这个意思——洛阳那位,让他家三郎娶了他的孙女。”势不如人,他和昭熙一样清楚。

“我只问郎君,郎君想娶吗?”

“我不想!”但是他不想有什么用。难道元昭恂就乐意放着洛阳大把高门仕女不娶,娶个蛮夷女子?他不信。

“那为什么……不拒绝呢?”陆五娘问。

元祎炬诧异地看着她,寻常女子问这个话也就罢了,她是将门出身,最知道仗能打不能打。去年那场大仗,虽然三国各有损失,但是战争发生在他的地盘上,他的损失才是最大的。他如今哪里打得起倾国之仗?

“郎君想都没想过,是不是?”陆五娘微叹了口气。

“我——”

“郎君要娶新妇,那是要我下堂呢还是——”

“不!”元祎炬急切地道,“我只是、只是打算降了五娘的位份。”

“贵嫔,还是贵人,或者美人?”陆五娘的冷静让元祎炬觉得可怕,连他握在手里的手都仿佛凉了起来。他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五娘,他怔了一会儿,方才垂头道:“自然是——”

“贵嫔”两个字没有出口,陆五娘已经打断了他,“如果我不肯呢?”

“五娘!”

“郎君娶我的时候,说过不纳妾。”陆五娘道。

“是,那是——”那是因为他父亲与母亲的悲剧,他不想重蹈覆辙,他想后宅安宁,清清净净的,就他与他的娘子——无论是谁。何况他又不缺子嗣。

“可我没有想到,有一日,郎君会希望我做郎君的妾室。”陆五娘慢慢地说。

元祎炬看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他更紧地抓住她:“我、我们必须忍一忍,忍过这一时——五娘,你想想阿宁和阿摩……”

“我就是想过了,才过来与郎君说,我不肯。”陆五娘淡淡地说,“我知道郎君的难处,不可能为我们母子打这一仗;然而郎君今日不肯为我争取的,来日也不会为阿宁争取。柔然可汗为什么把女儿嫁给郎君,总不会是因为公主爱慕郎君,他们要的也不会只是皇后的位置,郎君应该比我清楚。”

他们要的当然是储君的位置。

一旦柔然公主生下子嗣,她的阿宁就死定了!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女儿又能有什么作为。

元祎炬呆呆地看着她:“五娘你要做什么?”

“阿宁和阿摩,我已经送出宫去了,我来见郎君,是全你我夫妻之义。”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能结为夫妻,多少是有缘分的。哪怕最后没了感情,从前总耳鬓厮磨、朝夕相处过。人是该讲点义气的,至少陆五娘这么认为。

“你要走?”

陆五娘退后两步,拜伏下去:“愿郎君与新妇琴瑟和鸣,花好月圆。”

“不——五娘你听我说!”

“我听着。”陆五娘看着他。

元祎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陆家自有族人,陆家有自己的部曲。她能够带走他的孩儿,就算是在乱世里,没了富贵,总还能自保。她说得对,他今日保不住她,来日便保不住阿宁、阿摩。

他跌坐在地上,深深地埋首下去。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他去找母亲,一抬头,看见她的鞋底。蚊蝇嗡嗡嗡地绕着她,才出世的明月在襁褓里睡得香甜。

……

陆五娘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她住在她的宫殿里,与元祎炬说笑和亲热。

“难道是柔然公主?”她心里想,恍惚便觉得公主已经嫁了过来。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不是了:她看到她的夫君迎娶新妇,新妇年纪甚小,面上甚至还有残留的稚气,不知怎的看到了那名女子,发怒道:“陛下还留着她,是想着有朝一日废了我,再立她吗?”她说的柔然话,并非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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