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46)
嘉语抱起冬生,笑吟吟道:“没逼得大将军肉身布施,已经是可汗手下留情了。”
周乐打了个寒战,连妻子、儿子一块儿搂住,亲了亲嘉语的面颊,却问:“那柔然公主可生得貌美?”
嘉语啧啧道:“人家才几岁的小姑娘,大将军这就惦记上了?”
周乐哈哈大笑:“不是我惦记,是长安那位……”
第362章 计拙和亲
长安。
兴和二年秋的那场大仗,宇文泰先胜后败,灰头土脸回来。元祎炬趁机蚕食陆俨旧部。却不知怎的,总不得其用。他不知道是贺兰袖的缘故,只道是宇文泰在其中搞鬼,君臣关系日趋紧张。
兴和三年春,柔然犯边。长安原本实力就不如洛阳——柔然也是捡软柿子捏,无奈之下,只能媾•和。元祎炬以宗室女和亲,并送上子女玉帛若干,私下里使人怂恿柔然攻打洛阳,尚未见成效,洛阳竟然也派人去柔然了!
不但送了宗室女过去,还以幼弟为使,据说襄城王冠服端严,神情闲远,深得柔然可汗喜爱,以孙女邻和公主妻之。
宇文泰在朝堂上几乎是逼问:“陛下当如何?”
他能如何?
柔然可汗摆明了要以他为婿,他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心里知道是遭了洛阳算计。柔然公主和五娘之间,他只能选一个;或者说,皇位与陆氏部曲之间,他必须做出取舍——没了皇位,他还要陆氏部曲做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然而要舍掉陆氏部曲,他以后拿什么与宇文泰斗?柔然会全力支持他吗?
不会的。
他这时候未尝没有过片刻后悔,当初在洛阳,不能隐忍一时。
明明之前任九拿话诓他,他还坐得住,后来陆俨进京,元祎修委以重任,他怎么就坐不住了呢?若非如此,他如今该还在洛阳,以昭熙与他的情分,也该是天子左膀右臂,岂不好过如今左右为难?
不不不……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在重臣与天子之间。没有人能舍弃这个位置。
五娘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娶她的时候虽然得了王爵,却是新败。之后赋闲两年,是她陪他苦捱;他能得到元祎修的信任,也是因她兄长之故;就不说她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七出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能去。
他的江山,理当与她共享。
然而——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
陆五娘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里飞扬。她看着胡床上的男子。当初官媒上门提亲,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影影绰绰能看到颀长的身形。怎么还有人敢上门提亲呢,她那时候想,还不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阿姐闹出那么大的事,阖族都给她背锅,莫说是她的亲事,就是族里姐妹也有被退亲的。因多有怨言,说原以为家里飞出了金凤凰,谁想是只黑老鸹——只碍着她拳头厉害,并不敢当面说。
后来……是有过一些如漆似胶的好日子,只是他不得志。人是需要得志的——那并不分男女。她永远记得她阿姐进宫前夕,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她脸上的光,拂晓的晦暗都被照亮了。
然后一去不回。
转眼到她及笄,却没有好人家来提亲。那时候族中长辈、姐妹,甚至家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很不得时时刻刻挺直了背脊,而最终他上门——虽未见得十分得意,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人就是这样,总需要点什么支撑自己的骄傲。
所以任九上门时候她拦住了他——她害怕,但是后来元祎修召见,她就没有再加以阻拦。那时候元祎修登基年余,她像她的兄长一样,像洛阳城里大部分权贵一样,认为这个皇位,元祎修该是坐稳了。
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你没有办法判断以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是元祎修的西奔,还是他的死,还是她兄长的猝亡,以及她夫君的登基。几乎每一件,都在她意料之外。她既无法预料,也无从判断,她被命运推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那个让她阿姐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的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只有害怕。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命运推她到这里,不容她后悔,亦不容她拒绝。
她在门槛上站了许久,终于朝他走过去。
元祎炬惊地抬头来,目色里茫然:“五娘!”
“郎君没有话要与我说吗?”
元祎炬凝视她,他该说什么,说国事为重,他不得不请她避位让贤?说即便如此,他仍然需要她的支持?还是说等形势好转,他会废掉柔然公主,仍以她为尊——如同当初汉光武帝对阴丽华?
道理他都懂,只是不知道怎么出口,她的眼睛这样明亮。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躲在屏风后头,以为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向她提亲,多少是出于“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以及明月的建议;虽然初见的时候失望过,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她肤色微黑,眉目虽然清秀,却并不似时下流行的美人袅娜,大约是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看起来实在……太矫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