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8)
“……姨娘说母亲眼睛不好,就是生哥哥之后逞强落下的病根,后来生了我,有失调养,身子就越发差了,那时候父亲已经来了洛阳,姨娘一个人,要照顾哥哥和表姐,又要顾我和母亲,也请不到好大夫,没有拖太久……”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些,是她从前一点一点拼凑出来,那时候她总想,如果母亲在,她一定会疼爱她,就像王妃疼爱嘉言,像宫姨娘疼爱袖表姐,无论她想要什么,她都会设法成全她,如果母亲在。
“……你看,就是这样。你以为他们过得好吗?你以为他们会比你过得更好吗?是,他们不担心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掉了脑袋,因为需要担心的太多了,他们得担心是不是有米下锅,担心冬天有没有足够的衣裳御寒,担心小儿能不能长大……和这些相比,掉脑袋是他们最不必担心的事了,因为担心也没有用,无论是你我,还是你平日里交好的那些人,随便哪个人,伸一根小指头出去,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父亲是拼了性命,才让你我免于这种生活,阿言,”嘉语淡淡地说,“过好眼下的生活,是你我的责任。”
嘉言再往窗外看一眼,这时候车马已经走近皇宫,那些阳光下愉悦的、蝼蚁一样的贩夫走卒,已经看不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但是终于放下绣帘,她低低地回应她的姐姐:“是,阿姐。”
车轮辘辘地滚进了宫。
前来迎接是琥珀,嘉言有些受宠若惊,嘉语反而处之泰然:太后既然已经脱困,以她这次的功劳,派琥珀过来,是理所应得。
琥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三娘子、六娘子一路辛苦。”
“不辛苦。”
“有劳姑姑远迎。”嘉语说。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琥珀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诧异:要说之前的宝光寺,三娘子进宫报信,还可以说心细如发,应变能力了得,那么这次,就不是“心细”和“应变”做得到的,连太后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这个养在平城的孩子,哪里来的胆气。心里揣测,口中只道:“三娘子、六娘子随我来,太后、王妃和公主、诸位娘子,都在凌云台等着呢。”
嘉言眼睛一亮:“母亲也在?”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无城府有心无城府的好处,琥珀看嘉言的神色又有不同,含笑道:“正是,王妃念叨三娘子、六娘子,可有好些天了。”
嘉语忽问:“袖表姐还好么?”
“好。”琥珀眉目间笑意不减,心里却想道:听说三娘子是贺兰娘子的母亲一手养大,却不知道这个宫姨娘到底什么人物,竟能够教出这样一对姐妹。
第70章 彩衣娱亲
凌云台在如琴湖畔,台上遍种芳树,俯仰湖光山色。这时候才入秋,草木尚还茂盛,又兼之天高气爽,最是宜人。
远远就听到丝竹之声。
嘉语一眼扫过去,果然所有人都在,谢云然,陆靖华,郑笑薇,穆蔚秋,李家姐妹,包括一向少出席酒宴的王妃和两位公主。王妃在太后左手边,月份不小了,太后给她设了软椅,懒懒躺着,看不到脸。
而太后右手边坐的,赫然是贺兰袖。
怪不得。
怪不得她问贺兰,琥珀就回了一个“好”字,果然好、好得很!嘉语默默地想。虽然她不知道从前贺兰如何在这一场宫变中获利,想来总脱不开与于氏父子交锋,如今这事儿被她拦截,贺兰袖留在宫里,却仍得了太后欢心——到底是贺兰袖。
就听得一声欢呼:“三姐姐、六姐姐!”
是明月。
这一声惊动里里外外,连太后也起了身,乐工和舞姬们识趣地停了歌舞,琥珀紧行几步上前,盈盈行礼道:“三娘子、六娘子到了。”
嘉语姐妹也要行礼,却被太后一手一个拉住,半笑半骂:“你们两个猢狲,竟然招呼都不打就敢溜出宫去,可教本宫担的好心!”
嘉语、嘉言对望一眼,连称“知罪”,就有人笑吟吟道:“光是知罪可不成,来来来,先罚酒三杯再说!”能在太后面前这样放肆的人可不多,以往都是姚佳怡,而如今……嘉语微微抬眸:“表姐。”
再无多话,接过酒,一饮而尽,果然是三杯,贺兰袖还要再递给嘉言,被嘉语拦住:“阿言年幼。”她说。
贺兰袖搁下酒杯,拉着太后的袖子嗔道:“姨母你瞧!这才真真见得是亲姐妹,一见到妹妹,就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
太后反手搂住她:“哟哟哟,瞧你这小脸皱得,都不好看了!”
琥珀一旁凑趣道:“要不要奴婢去给贺兰娘子取珍珠养颜膏来补妆……”
贺兰袖跺脚道:“琥珀姑姑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