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85)

作者:来自远方


像是个蛮人!

一声“无礼”哽在喉咙里,至今回想起,脸颊仍隐隐发热。

见国太夫人望着自己出神,似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林珩心中有所猜测,轻声道:“大母?”

声音惊散了回忆。

斑斓的画面支离破碎,最终化为大团漆黑,再不能捕捉。

国太夫人攥紧手指,压下早该湮灭的情绪,单手推过木盒,认真道:“收下吧,你既有霸道之心,这些人必对你有用。”

“多谢大母。”林珩没有再推辞。

“如今宫苑已空,宫内无百花之色。”国太夫人话锋一转,令林珩措手不及,“你该考虑婚事。越侯无嫡女,唯有一名庶女,尚且年幼。两个同母兄弟也无嫡女,宗室女无出彩之人,难以为妻。”

“大母,此事不急。”林珩将木盒放到一旁,为转移国太夫人的注意力,提出猎场中的刺客,明言将要伐郑。

“真是郑国?”

“定然是。”林珩言之凿凿,“郑国困父君,郑侯欺我年少,此番又派人行刺,非战不能正我国威。”

明知事情存在蹊跷,国太夫人却无意多问。

如林珩所言,郑国困晋侯,又欺林珩,且对边境两城虎视眈眈,此战势在必行。

“春耕不能耽误,在夏秋出兵,能取郑国粟麦。”国太夫人提出先君的策略。

“不必等明年,我意今冬出兵,以智氏和费氏为先锋,明日宣于朝会。”

林珩抛出计划,国太夫人吃惊不小。

“冬日出兵?”

“正是。”林珩身体微微前倾,沉声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舍弃战车调用骑兵,就食当地。”

听到他的计划,国太夫人初觉惊讶,很快陷入思索。对比先君时的兵势,回忆执政时同郑的两次交锋,眸光越来越亮。

“骑兵,奇兵,大有可为。”

祖孙两人在殿内畅谈。

国太夫人经验丰富,提出数条良策,助林珩完善计划。

同一时间,郑侯率众前往猎场,并邀晋侯一同狩猎。

郑侯年约不惑,身高九尺,苍髯如戟。肩宽背厚,手臂肌肉虬结有力,能扛起祭祀用的铜鼎。

他驾车驰向猎场,手指左右战车以及全副武装的甲士,笑问晋侯:“君观如何?”

晋侯站在车上,面容枯槁,没有任何表情。面对郑侯的炫耀,他冷漠道:“不如晋。”

“丧家之犬,嘴倒是硬。”郑国氏族大声嘲笑,对晋侯极尽蔑视。

郑侯不闻不问,放纵氏族讥讽晋侯,更要火上添油:“晋军虽强,君能调动一兵一卒?受国人驱逐,流离失所,据闻公子珩乃幕后之人。不孝悖逆,不堪一国之君,晋土当归郑!”

听到这番话,晋侯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看向郑侯,缓慢开口,道出惊人之语:“我无能,然我子能承国祚,晋必蒸蒸日上。君有为,然诸子无才,郑必衰微。”

晋侯面色蜡黄,充满久病之人的疲态。但在此时此刻,他环顾四周,目光灼灼,郑国君臣竟被震慑。

见状,晋侯哈哈大笑,声音沙哑,却重现年轻时的豪迈。

“天地鬼神为证,两国兵起之日,即为郑灭之时!”

郑侯怒不可遏,手指晋侯就要怒斥:“你……”

一个字刚刚出口,晋侯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半步,面如金纸仰天栽倒。

砰地一声,晋侯倒在车上,人事不省。

众人鸦雀无声。

郑侯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传医:“医,速召医!”

为将晋侯困在郑国,他事先摆足姿态,不惜设飨宴。哪怕晋国追究,他有千百种借口能够推脱,甚至反咬对方一口。

可若是晋侯死了,还是死在猎场之上,事情定然无法善了。郑的敌人并不少,被人抓住把柄,必定遭受千夫所指!

思及此,郑侯冒出一身冷汗,对今日之事后悔不迭。

第五十八章

寒风肆虐,六出纷飞。

银粉玉屑洋洋洒洒,森林、田亩、散落的乡邑皆被雪覆盖,天地间找不出二色。

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撕裂风声,在旷野中传出极远。

骑士奋力扬鞭,策马闯过厚重的雪帘。身上的斗篷被风扬起,现出染血的外袍。腰间勒一条布带,早被血浸染变色,冻结在伤口上。

骑士脸上横贯一条刀口,眉眼凝结冰霜。嘴唇不见一丝血色,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又有马蹄声传来。

三骑快马尾随而至,马上之人骑术高超,在漫天大雪中如履平地。

一名郑骑双腿夹紧马腹,以高超的骑术控制战马。同时松开缰绳,在奔驰中拉开短弓,箭矢直袭目标后心。

破风声袭来,受伤的骑士伏上马背,双手牢牢抱住马颈,马鞭不慎脱手。

见他仍在奔逃,追杀的郑骑不甘心,再次拉开短弓。

不待箭矢飞出,雪地中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原来是马蹄声惊动附近的村人,有人冒雪探查,认出马上的郑国人,立即奔走相告。

邑长恰好在村内,闻讯召集人手,命众人带上连枷棍棒等物,围杀闯入晋地的郑国人。

“郑人,是郑人!”

“抓住他们!”

“杀了!”

“不要放走一个!”

晋人勇武好战,鼓声一响,国人、庶人,乃至奴隶都会搏命。

面对手持弓箭的郑国骑士,村人毫无惧意。

二十多人抄起农具棍棒包围上来,有人干脆抓起石头冰块,从不同方向掷向三名郑骑,迫使他们聚拢。

三人不慎被围,四面八方都是晋人,还有更多正陆续赶来。

“不好,速走!”

见情况不妙,三人放弃追杀目标,调转马头就要逃走。

“想走?”

邑长丢开连枷,一把扯开系在腰间的麻绳,自己拽住一端,另一端抛给村人。

两人同时用力,绳索瞬间绷紧,拦截在战马前。

马腿被绊,战马嘶鸣跪倒。马上骑士来不及反应,当场滚落到雪地中,小腿受伤,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抓住他!”

周围村人一拥而上,叠罗汉般将他压在身下。

骑士动弹不得,丧失行动力,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束手就擒,被村人五花大绑。

三名郑骑,两人被擒,另一人运气实在糟糕,滚落马背时摔断脖子,当场气绝身亡。

“头砍掉,割耳。”

邑长收回麻绳,抖掉沾染的雪,利落捆回腰间。

他交代村人砍掉死去郑骑的头,看管好余下两人,便转身走向重伤的骑士。

后者刚被搀下马背,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若非胸膛还在起伏,同死人没多大区别。

“是晋人?”邑长蹲下身,看向骑士身边的老翁。

老翁拉起骑士的两只手,查看他虎口和掌心的茧子,又扒开他的衣领,看到身上的痕迹,对邑长点了点头。

“甲士。”

邑长眉心深锁,神情凝重。

他扒开骑士的眼皮,顾不得会否加重伤势,抓紧对方的肩膀晃动两下,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想问话就停下。”

老翁瞪邑长一眼,挥开他的手,从腰间解开一只巴掌大的布袋,小心翼翼倒出两截干枯的草药,掰开骑士的下巴,囫囵塞进他的嘴里。

晒干的草药呈暗灰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有用吗?”邑长不太放心。

“救不活,能清醒片刻。”老翁收起布袋,按压骑士的手臂和肩膀,力量不断加重。

邑长没有再自讨没趣,守在一旁等待骑士苏醒。

大概过了五息,骑士缓慢睁开双眼,嘴唇翕动,判断嘴型,应是在说“晋地”两地。

“此乃丰城。”邑长说道。

“丰城。”骑士松了口气。他抬起手臂,虚虚握住邑长的手臂,艰难道,“国君、国君薨,在郑国。”

“你说什么?!”

邑长和老者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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