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51)

作者:来自远方
“君上需要静养,朝政暂交公子珩。”

宫中传出旨意,国太夫人在竹简上落印,侍人轮番前往卿大夫府上宣读。

氏族们反应不一,心中各有打算。

勋旧大多摩拳擦掌,以智氏和陶氏为首,准备助公子珩落实执政之权。

新氏族再次聚集,火光下,众人神情阴沉,决意全力一搏,绝不能就此落败。

“退后半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整整一夜,有狐氏府上灯火辉煌,彻夜未熄。

同样整夜未眠的还是费氏。

烛光下,费氏父子聚在书房,几人面前摆开数卷竹简,还有写满字的绢。绢上的字迹稍显潦草,分明是仓促间写下。

“明日朝会之后,我当求见公子珩。”

费氏家主抬起目光,一只飞蛾穿过他的视线,正振翅扑向灯火。

他抬起手,精准捏住飞蛾,撕开沾满磷粉的翅膀,投入跳跃的火舌之中。

“临桓传来消息,大风将起,费氏无法再避。”

“父亲,若公子珩问药?”

“实言相告。”

费氏家主拿起布巾拭手,一下接着一下,直至擦干净指腹上的磷粉,不留一星半点。

“费岚,费何,明日随我一同入宫。”

兄弟俩对视一眼,压下心中隐忧,齐声应诺。

第三十七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肃州城,大街小巷传出人声。

车轮压过土路,马蹄声阵阵。

雕刻图腾的车驾行出城东,鱼贯驶向晋侯宫。

道路交汇点,两驾马车不期而遇。

看清来者是谁,车奴同时挥动缰绳,意图抢先一步。

护卫马车的私兵撑起小盾,擦身而过时迅猛撞击,一瞬间的力量能碎裂臂骨。蛮力冲击下,彼此都没占到便宜,各自后退半步,凶狠地怒视对手。

“速行!”

车内传出声音,马奴奋力挥动缰绳,骏马发出嘶鸣,车轮转速加快,两车近乎并驾齐驱。

道路前方闪过黑影,是另一辆氏族马车。

瞧见两驾庞然大物,车旁护卫骇然失色,马奴拼命挥舞长鞭,仍避不开飞速驰来的车驾。

轰!

一声巨响,挡在路中的马车被撞翻,赖氏家主从车内滚落,发冠歪斜,长袍沾满尘土,样子狼狈不堪。

来不及从地上爬起身,头顶忽有黑影罩下。

赖氏家主变貌失色,就地向一侧翻滚,避开掉落的车板,惊险捡回一条命。

“家主!”

赖氏私兵心中大骇,猛扑上前围住赖白,瞅准时机拉着他冲出战团。

“此地不善,速归家。”

赖白藏在私兵身后,手微微颤抖,血线滑过手背,顺着指尖滴落。他抬头看向毫发无损的两驾马车,目光闪烁不定。

漆黑描金,轮辐三十,车前雕刻家族图腾,一为有狐氏,另一辆赫然是重归肃州的智氏。

赖氏马车翻倒在地,交锋的双方皆不屑一顾。

马奴全力驱策骏马,庞大的车身连镳并轸,一左一右绕过地上残骸,向晋侯宫飞驰而去。

两家私兵徒步跟随,全部身披半甲肩扛铜盾。在短暂的交锋中,部分私兵面带淤青,个别手臂和肩膀受伤,持盾的胳膊无法施力,俨然是骨头受创。

两支队伍扬长而去,赖氏一行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遇有车驾经过,赖白竟不遮面,自言受伤不轻,扬声要护卫送他归家。

吕氏家主驾车经过,本打算带他一同前往晋侯宫。赖白连连摆手,摇头谢绝对方好意。

“我早年左肩受刀,再不能持戈。此番坠车引发旧伤,需要归家休养。”

赖白说话时,马奴利落解开缰绳,在马背铺上软垫,小心搀扶他上马。

赖白故意哎呦两声,全然不顾面子。为看上去逼真,他干脆趴到马背上,带着一身的狼狈招摇过市。

目睹全过程,吕氏家主瞠目结舌。半晌后反应过来,猛然一捶拳。

“是我愚钝!”

国君卧病不起,今日朝会由公子珩主持。

群臣分立在朝,矛盾激化,朝会之上必掀起腥风血雨。如他和赖氏这般实力微末,随时可能被风浪击碎。

“大意了,为何没能想到。”

吕氏家主捶胸顿足,彻底明悟为何赖白如此作态。

不惜舍弃脸面,分明是为了保命。

撞车绝非无妄之灾,反而是天赐良机,让他有借口从漩涡中脱身。就算只是暂时,也实在令人羡慕。

吕氏家主心思百转,甚至也想碰一碰运气。可惜时运不济,直至他抵达宫门前也没遇见同样的机会。

金乌渐升,巍峨的宫殿笼罩在阳光下,似覆上一层金纱。

马车陆续停在宫门前,群臣在门前下车,快速整理冠袍,迈步踏入宫门。

通往正殿的宫道之上,氏族们自然排成队列,勋旧并肩同行,新氏族聚在一处,彼此间泾渭分明。

丹陛上传出礼乐声,亘古悠远。

侍人站在廊下,面容朦胧在光影中,看不真切,腰间垂挂的丝绦格外醒目。

晋侯不上朝,林珩暂代国君执政,殿内布局做出更改,议事的程序也有所变化。

国君宝座空缺,氏族位置没有移动。公子长和公子原的听政被取消,两人原来站立的位置竖起宫灯,灯前多出一张桌案,专为林珩设置。

见到这番变化,群臣表现不一,心中各有思量。

勋旧交换目光,新氏族大多皱眉。众人不着痕迹看向有狐氏和鹿氏,可惜未能看出任何端倪。

礼乐声逐渐高亢,编钟的清音在殿前回荡。

氏族们陆续落座,短暂目光交锋,预想中的唇枪舌剑并未出现。

左右两班集体陷入沉默。

智渊和陶裕闭目养神,有狐丹微合双眼,鹿敏等人也是一言不发,好似突然间达成默契。

田婴左右看看,略微有些坐不住。

雍楹咳嗽一声,出于两家多年的交情提醒他稳重,不要做出头的椽子。

费氏父子坐在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表现得四平八稳。任谁都无法猜出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

礼乐声庄严肃穆,中途加入鼓声,令众人精神一振。

伴着鼓音,一道身影跨过殿门。

长袖舒展,肩扛玄鸟,腰带镶嵌白玉。

头戴一顶玉冠,手按王赐剑,剑旁垂挂锦囊,锦囊旁侧悬有玉饰,浮现莹润光泽。

林珩穿过大殿,鞋底轻击地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长袍下摆隐现金纹,光华流淌,同镶嵌在皮履上的宝石交相辉映。斑斓倒映在地面,融进殿外投入的光影。

目送公子珩登至台上,氏族们安坐不动,未如迎接晋侯一般起身。

林珩行至案前,目光短暂落向国君宝座,随即收回视线,走到旁侧振袖落座。

马塘随他入殿,做近侍装束,恭敬立在他身后。

氏族中有不少人认得他。

他曾为正夫人近侍,在一场狩猎中,同马桂合力击杀巨熊,震慑欲对正夫人不利的宵小。

林珩落座之后,礼乐声渐停。

乐音消失,愈显殿内寂静无声。

林珩扫视台下,目光逡巡。见无人出声,嘴角浮现一丝浅笑,看上去耐心十足。

这是一场角力。

新氏族无意臣服他,蔑视不恭实属寻常。

勋旧也在试探。

他们选择扶持林珩,归根结底是为自身考量。相比倾向新氏族的晋侯,一个在国内没有根基的年轻公子更易把控。

坐实公子珩执政之权是题中之意。但有一个前提,必须保证自己的利益。

林珩的种种作为令他们心生警惕。

为今后考量,也为利益驱使,他们需要冒险一试。

震慑妾庶不过小道,真正走到朝堂之上,公子珩会否一如既往,不因为任何事让步?

沉默一直在持续,彼此间都很有耐心。

有狐达斜眼看向身侧,将智氏和陶氏的表现收入眼底,再看台上的林珩,不由得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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