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25)
作者:来自远方
诸侯的目光聚集过来,看着被拖到玄车前的兄弟俩,都是聚精会神,等待二人口中的秘闻。
有书信为证,两人心知必死,反倒不见惊慌,样子变得从容。
马桂和马塘将人带到,先后松开手。但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两人身侧,提防二人不轨。
所幸兄弟俩并无他心,因受伤站不稳,只能互相搀扶,坚持没有倒地。
玄车之上,林珩背对火光而立,没有着急催促,等待他们自行开口。
执政长子靠在兄弟肩上,抬头看向林珩,惨笑一声,道:“晋君,安葬我父,许我族人全尸,可否?”
“能与不能,在尔。”林珩言简意赅,没有空口许诺,直接摆明条件。换句话说,兄弟俩能否如愿,要看他们给出的消息是否有价值。
林珩这般态度反而让兄弟俩松了口气。
执政长子按住断臂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伤处变得麻木,血流的速度也在减缓。他预感死亡临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事关晋烈公。”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晋国氏族都是神情一肃,盯着火光下的兄弟俩,眼底凝聚寒意,煞气凛然。
“寡人大父?”
“正是。”执政长子咳嗽一声,尽量掩饰虚弱,可惜并不成功,“晋烈公雄踞西境,虎狼之师如臂指使,所向披靡。其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虽无侯伯之封,亦有侯伯之威。”
听他提到当年事,殿前一片寂静,部分年长的诸侯陷入回忆,旧日的画面闪过脑海。
天子无心追溯旧日,想到某件事,脸色顿时一变。
他有心阻挡对方说下去,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实在力不从心。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然开口更加不智。
“晋烈公数次邀诸侯会盟,渐有东出之势。彼时先王在位,趁诸侯入京朝见,秘密命人做了一件事。”
话至此,天子已能猜出他要说什么。
“住口!”再顾不得许多,他用唯一能活动的手臂撑起身体,厉声道,“乱臣贼子无一句实言,晋侯不可信!”
他太过于急切,反而露出痕迹,更像是欲盖弥彰。
林珩扫他一眼,执政长子却不曾回眸,自顾自的继续说:“朝见之日,王宫设宴,天子命人在酒中下毒。在场诸侯百余,凡大诸侯无一幸免。”
“什么?!”楚项和赵弼同时一惊。
“你所言确实?”楚煜沉声道。
“如若不信,诸位可以回国翻阅史书,或询问史官,能知当日宫宴之上酒水极烈,三盏即醉,不过为掩饰酒中之毒。”执政长子言之凿凿,天子还想中途打断,却被一名面生的侍人拦住,使他无法出声。
“毒在酒中,不能使人当场毙命,但能使人日渐虚弱。”执政长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的兄弟用力撑住他,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晋烈公,越灵公,楚桓公,齐威公,四大诸侯连续薨逝,乍一看无甚瓜葛,仔细思量,不觉时日太近了些吗?”
若言喜氏兄妹动摇天子权威,使君臣离心,执政儿子的这番话无疑是要摧毁上京根基。
今上密谋行刺诸侯,先王竟在宫宴上下毒。本是招待诸侯的飨宴,不承想沦为夺命的陷阱。
真可谓一脉相承。
“一派胡言,污蔑先王当罪……”天子挣扎着开口,怎奈力量不济,又一次被侍人阻拦。
侍人压住他的手臂,虎口恰好箍在伤处。压力使然,麻木不再,剧痛再次袭来,天子发出一声惨叫,栽向坚硬的矮榻。
侍人的举动极其无礼,实为僭越。在场之人却无一出声,包括天子的三个儿子以及混在贵族队伍中的王族,全都是惊恐万状,阵阵毛骨悚然。
毒害四大诸侯,何等骇人听闻。如果事情属实,简直是捅破了天。
上京本就势微,再出今日之事,不仅是王权衰落,怕是做个傀儡都要提心吊胆。
“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林珩身体前倾,额前的旒珠轻轻摇曳,眉染墨色,眸光森冷。
“有。”执政长子再次开口,一口气道出家中暗室,“入宅,进后厢,西墙有石砖,移走,有暗门通地下,证物尽在其中。”
“来人,去搜。”林珩下达命令,没有片刻犹豫。
一队晋甲行出队伍,同一时间,越军、楚军和齐军各分出数十骑,和晋甲同时行动。
事关四大诸侯,无论彼此间有何仇怨,此时必须共进退。
数百甲士离宫,直奔城东贵族坊。
执政两子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甲士归来。届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天子瘫软在矮榻上,已经不再试图挣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番话的真假。当年谋害晋烈公等人的毒,如今仍藏在王宫,在王族内代代传承,只需搜宫就能找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却又异常短暂。
很快,四国甲士去而复返,一同带回的还有大批木箱。
箱中装满竹简、绢和兽皮,除了记载当年宫宴,还有自平王以下的诸多秘闻,关系历代天子,一旦公之于众,势必引得天下大乱。
“君上,证据在此。”智泽从箱中取出竹简,呈至林珩面前。
楚煜等人也拿到证物,正在逐一翻看。
“申国黎氏擅制药,唯其能解此毒,只是后患极大,解药易成瘾,与毒无异。先王不放心,秘使人贿楚国氏族,诱楚国攻申,尽下其国。并设法灭黎氏全族。唯有一女嫁入智氏,上京鞭长莫及,才得以保全。”执政长子自幼聪慧,能过目不忘。凡箱中证据,他能全部复述,一字不差。
“还有喜氏,当年宫宴之上,喜伯察觉端倪,心存怀疑。为杜绝隐患,先王派人秘密入中山国,纵容氏族做大,今上更对氏族窃国不闻不问,反将喜氏困在上京。喜氏全族只剩下一对兄妹,亦有宫中手笔。”执政次子接过长子的话,将秘闻和盘托出,不留丝毫余地。
此时,林珩等人已翻阅过证据,包括详实的记载、口供还有物证,不容半分抵赖。
“晋君,这些可能换我父入葬,我族全尸?”兄弟俩站立不稳,随时将要倒下。
林珩合拢竹简,简页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楚煜:“越君以为如何?”
“可。”楚煜颔首。
得到肯定答案,林珩才将目光移向两人,道:“允尔等所请。”
“谢侯伯。”兄弟俩长舒一口气,相携着走到执政身边,勉强为执政整理衣冠,合拢他的双眼。
他们的族人停止哭泣,在越甲放开手后,陆续聚集到兄弟俩身侧。
众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无一人出声,也不曾上前制止。
“我族大罪,不容于天地,恐被鬼神厌憎。血脉绝于今,如父亲所言,实为报应。”
说话间,执政的两个儿子扯下腰间玉玦,在地面撞碎,反握碎片划过颈项。
裂口边缘并不锋利,两人使尽全力才划出极深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玉玦脱手。两人眼中的光逐渐泯灭,一前一后倒地毙命。
继两人之后,在场族人全部自戕,无一求饶,无一存活。
林珩信守承诺,命人将尸体移出王宫,送往城外入土。
地上血迹未干,流淌大片暗红。
林珩步下玄车,踏过飞溅的血痕,弯腰拾起王印。继而转身走向丹陛,停在天子面前。
“穆王年间,三岁大旱,五谷不收,民饥,饿殍千里。王称己有罪,不及万夫,万夫之过,在王一人。其仁义厚德,万民敬仰,诸侯归心。”林珩站在矮榻前,无任何不敬,也不曾现出攻击性,却给予对方无穷压力。使天子神经紧绷,好似一根拉到极限的绳索,随时将要断裂。
“穆王南巡,中途失踪,王权空悬。”
“王城生乱,战火连绵。”
“平王借平乱登位,随后迁都,重刻王印,传承二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