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5)

作者:来自远方


“你要如何做?”国太夫人正身危坐,注视林珩的目光变了几变,从审视到评估,再到喜爱。短短几句话,她心中掀起波澜,不曾想幼时孱弱的嫡孙成长至此。

“要给上京交代,遮蔽天子窥伺,晋国必乱。然乱有章法,我意在借力打力,压下新氏族,再逐个击破慑服勋旧。”

“借力可不是白借的。”

国太夫人微微倾身,岁月沉淀的智慧深印在脑海。

在晋国数十载,历经两代君侯,见多氏族作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庞然大物是何等贪婪。

想满足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如臂指使,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否则就要效仿先君,以战功和血腥压服所有人,令其不敢造次。

想到先君的赫赫战功,国太夫人无声叹息。

她摩挲铜锁把守的匣子,指尖描摹匣上的花纹,对林珩所言颇为意动,却认为实现的可能不大。

纸上谈兵。

终究是太年轻。

她的神情逐渐冷淡,林珩看在眼中,丝毫不觉气馁。

“大母,我自幼孱弱,在上京时又遭逢变故,恐难上阵杀敌。”林珩不讳言自己的劣势,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能给出足够的好处,让氏族为我所用。”

国太夫人心中不愉,当场紧锁眉心。

“氏族贪婪,恐喂出饕餮。”

“饕餮又如何,只要他们能吞得下。”

“你说什么?”

林珩一语石破天惊,国太夫人瞠目结舌。

“大母,我言中所指不在晋国,亦不在天子掌控之地。”

林珩单手探向腰间,解开一只从不离身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兽皮。

经过特殊手段硝制剥离,兽皮薄如蝉翼,展开对光近乎透明。

兽皮完全展开后占据小半个桌面,其上绘制山川河流荒漠草原,近百座城池座落图上,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每座城上都有标注,上京最为醒目。

“这是舆图?”

国太夫人移近灯盏,细看图上描绘的城池。最让她惊讶的不是线条细腻,而是诸多城池聚集在方寸之地,外围竟然广阔数倍。

“正是,我亲手绘制。”

林珩手指点在图上,先是上京,再是晋、越、楚等大国,然后是中等规模的诸侯国,最后是封土有限的小国。指尖停在蜀国之上,以上京为中心画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环。

“诸侯所知天下仅在尺寸之封。走出藩篱天高地阔,何不锐意进取,重蹈高祖开疆拓土之志。”

林珩语调不高,未见慷慨激昂,却让国太夫人双眼发亮,呼吸急促半分。

她凝视图上,许久无法转开目光。对土地疆域的渴望烙印在骨子里。从怦然心动到势在必得不过分秒毫厘之间。

“此图属实?”

“千真万确。”

“从何所得,有多少人知晓?”

国太夫人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目光灼灼看向林珩。

“除我之外,唯有大母看过此图。”

“哦?”

“大母,昔有越侯梦会神女,得攻城九械,我在上京时偶得机缘,得强弩火油,知天下之广。”林珩言之凿凿,只为打消国太夫人的顾虑,“强弩交由智氏铸造,不日可得。火油用在边城,一日下城池。肃州城外败四家私兵,传烈火遇水不灭,即是泼洒火油之故。”

“原来如此。”国太夫人面露恍然。

火油仅是听说,她未曾亲眼所见。强弩也是一样。但她出身越国宗室,对先祖梦会神女的传说耳熟能详。

事情记载在国史之中,三名史官共同撰写,细节分毫不差,难以作伪。

攻城九械乃是至宝,使越国所向披靡,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强国,更是不争的事实。

换做晋侯,未必采信林珩之言。

国太夫人则不然。

她亲眼见证过祖先的神异,看到过越国攻城拔寨的气势。

她信林珩心口如一,所言确实。

“大母,氏族好战贪婪,在内危险,对外则是一件好事。”林珩手指舆图,沿着晋国向北勾勒,划出一片广袤之地。

草原,森林。

高山,河流。

土地意味着资源,意味着更多粮食,意味着增长的人口。

“地广则国强,国强则人茂,人茂则兵甲兴旺。”林珩看向国太夫人,道出他从未对人展露的野心,“我所图者,凡兵锋所指,马踏之处,皆为囊中之物!”

说话间,林珩张开五指,掌心覆上舆图,遮盖住上京二字。

“天子无能,诸侯不朝,礼乐崩坏,有能者霸天下!”

鼎盛时期,晋国曾于滦河畔邀诸侯会盟。

声势浩大,气吞湖海。

林珩要重振先祖之风,还要更进一步立于群山之巅。

“欲成大事,国内需平。”林珩话锋一转,出口之言浸染血腥。

勋旧诱之以利,新氏族能用则用,不能用尽数铲除。

有狐氏是例外。

这个家族必须湮灭,从晋国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听完林珩的一番话,国太夫人长舒一口气。再看桌上木匣,她释然一笑,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铜锁,里面赫然是一枚虎符。

虎符呈卧虎形,以铜打造,通体灿金。

卧虎一分为二,一半在国太夫人手中,另一半则留在军中。两枚相对严丝合缝,方能调动先君留下的军队。

国太夫人拿起虎符,握住林珩的右手,将虎符放入他的掌心。

“阿珩,你肖似先君。这枚虎符交给你,晋国也交给你,我终能对先君有所交代。”

虎符落入掌心,沉甸甸的重量,一如交托的责任。

林珩将虎符置于身前,正身整理衣冠,其后双手交叠俯身下拜,肃然道:“必不负大母期望!”

再拜后林珩直起身,突然脸色一白连声咳嗽。

国太夫人连忙拍了拍他的背,亲手递过杯盏。发现盏中茶汤已凉,皱眉召唤婢仆:“来人!”

廊下婢女和侍人听宣,迅速推门走进殿内。

“速去召医,取热汤。”

“诺。”

婢女前去准备热汤,侍人出殿一路小跑,去找专为国太夫人诊脉的良医。

缪良闻声走入室内,见到林珩的样子不免皱眉。

茯苓从身上解下锦囊,快行两步送至案前,恭敬道:“奴婢禀国太夫人,这是公子常服的药。”

“近前。”

“诺。”

茯苓膝行上前,解开锦囊倒出药丸,说明需要温水送服。

“取温水来。”缪良吩咐侍人。

林珩咳得无法说话,拿起药丸送入嘴里,喝水时洒出些许,浸湿了他的唇角和下巴。

医随侍人入殿,正准备弯腰行礼,国太夫人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立刻上前。

“无需多礼,诊公子。”

“诺。”

医放下药箱,三指扣上林珩的手腕。片刻后换了一只手,眉心越皱越紧。

“如何?”国太夫人问道。

“昔年正夫人早产,致公子体弱。多年疏于调理,恐是又遇大寒,体内寒气不散,迟迟不能好转。”医一边说一边取过林珩服用的丸药,用银簪刮下少许送入口中,其后点了点头,“此药对症却不能根治。进一步调理,需西南之地的的几味草药,熬煮药汤内外兼用。”

林珩咳嗽稍有缓解,脸色依旧苍白,唇也失去血色。

国太夫人首次见他发病,想到他在上京的遭遇,对晋侯更添一层怒火。

“需要哪种药,全部写下来。若是国内没有,我命人去越国取。”

医领命退至阶下,在殿内铺开竹简,一口气写下七八种药材,其中有一半是越国独有,并且数量稀少,唯有国太夫人才能取来。

“劳烦大母费心。”林珩声音微哑,不复方才清亮。

国太夫人对他皱眉,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沉声道:“上京九年,你吃苦了。我曾书信越侯,让楚煜设法看顾你几分,可惜仍抵不过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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