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99)
作者:来自远方
此言一出,松阳君和钟离君都是心头一跳。
换做今日之前,听到楚煜这番言论,两人必会心动不已。但在此时此刻,两人突闻此言,半点不觉鸿运当头,反而心生恐慌。
一个念头突然涌出,两人悚然一惊,不由得遍体生寒。
莫非是计?
楚煜杀心不减,决心要置他们于死地,才以此为饵诱他们出错?
越想越是合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应下。回府后还要约束诸子,谁敢生出妄念立即家法伺候。不听话就往死里打,打断腿也好过全家没命。
松阳君和钟离君态度坚决,同心合力揭过此事。
为防楚煜再次提起,两人捧起金盒告辞,走出大殿时双腿发软,互相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彼时天色已晚,星月当空,银辉洒落大地。
两人走下台阶步上宫道,回首眺望正殿,回想越侯的模样,抱着金盒的手越发用力。
“走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出声。
两人收回视线,相携走向宫门,再没有回头。
千里之外,晋国丰地,此时却是一番喧闹景象。
三座祭台拔地而起,篝火环形矗立,在夜空下熊熊燃烧。
参与会盟的国君齐聚在祭台下,以林珩为首,皆是衮服冕冠,腰佩宝剑。
奴隶牵来羊和鹿,国君们依次上前斩下羊首,以矛刺穿鹿颈,遵循礼仪敬献牺牲。
“祭!”
巫大声唱诵,林珩挥剑斩断羊首,将牺牲投入火中。
血光飞溅,火舌翻卷,焰光舔舐夜风,柴堆中传出爆响。火星膨胀四散,随风盘旋,凝成大团亮红扶摇直上。
林珩站在篝火前,牺牲倒在他的脚下,鲜红蜿蜒流淌。衮服上的玄鸟赤金夺目,手中宝剑森冷,血珠沿着剑锋滴落,绵连成线,煞气凛然。
看着林珩,几位年长的国君神色恍惚。
一瞬间,眼前的晋侯同另一道身影重合,一样的强横霸道,统帅虎狼之师征战天下,霸道于世。
“晋之威,谁人可挡?”
低语融入夜风,随风刮过人群。
惊悸萦绕在众人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祭祀持续数个时辰,火焰照亮夜空,敬献的牺牲多达数百头。
林珩登上祭台,与诸侯共拜天地鬼神,完成祭祀最重要的一道环节。
台下的篝火即将燃尽,柴堆从内部坍塌,烟柱腾空而起。遇风刮过,弥漫开一片黑雾。
巫在大声唱诵,围绕烟柱伏地膜拜。
东方渐亮,第一缕阳光洒落,日轮跃出地平线,为苍茫大地覆上赤金。一瞬间光芒耀眼,祭台上的铜鼎熠熠生辉。
“吉!”
雕刻古老文字的骨甲高高抛起,不同服饰的巫高举双臂仰望苍穹,在甲片落地后匍匐,卜出同样的吉兆。
“吉!”
唱诵声在晨光中回荡,逐渐变得高亢,近似破音。
战鼓隆隆响起,赤膊的国人挥舞鼓槌,鼓音持续传出,一声高过一声,大地为之震颤。
“盟!”
侍人站立在祭台下,齐声高喝。
参与会盟的国君陆续登上战车,以林珩为首,驱车前往落成不久的会盟台。
车驾过处,甲士夹道而立,衣甲鲜明,军容严整。
甲士身前矗立盾牌,盾面泛起冷光,身侧戈矛如林,不同颜色的图腾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抵挡会盟台下时,鼓声告一段落,苍凉的号角声取而代之。
匠人专为会盟铸造数支铜角,既重且长,两人方能抬起,一端撑地才能吹响。
甲士鼓起腮帮,号角声低沉浑厚。
诸侯战车排成长龙,有序停在高台下。
众人陆续下车,林珩为首,其下以伯、子、男及附庸排位,从四面拾阶而上,最终聚于高处。
会盟台以夯土和石砖打造,四面呈梯形,顶部平坦足能跑马。站在台顶眺望,视野开阔,郊田、密林、奔腾的河流和辽阔平原尽收眼底。
登上高处,风力骤然增强,鼓振长袍袖摆,卷起垂挂的冠缨。
国君们全部站定,林珩亲自宣读盟书,声音不含激越,语调没有太大起伏,甚至有些淡漠。
尽管如此,众人仍聚精会神侧耳细听,不敢片刻走神,唯恐遗漏片言只字。
“定盟,讨二。”
四字最为重要,入耳振聋发聩,彻底击碎西境诸侯的侥幸。
今日之后,盟约不破,誓言永在,左右逢源和摇摆不定将受讨伐。
晋侯明言不喜三心二意,晋强盛之日,西境诸侯惧其威,明面上必不敢再生二心。至于背地里如何,就要看众人的胆量、心智和手段。
盟书内容不长,读完后传递诸侯落印。
诸侯接过盟书,再看其中内容,个别难免心存微词。此时此刻却不敢出声,甚至不敢表现出异色,皆是利落取印落章,没有片刻犹豫。
会盟过程中,一辆马车停在人群外,由甲士严密把守。车上关押蔡侯。待到会盟结束,他就要被押送往上京,交给天子定罪。
“狡言污蔑天子,离间诸侯,理当严惩。”
西境诸侯心如明镜,蔡侯狡言与否,各自都有判断。之所以落到今日下场,全因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当面揭穿上京的谋划,戳破心照不宣的伪装。
为粉饰太平,晋侯不杀他,天子也不会放过他。
坐在车内,蔡侯透过车窗向外望,神情一片木然。
当此时,盟书签订完成,鼓声又起,雄浑磅礴,震天撼地。
太阳升至高空,金光洒落,笼罩整座会盟台。衮服冕冠的晋君登高而招,仿似能九天揽月,挥手间风云变幻,剑指苍穹。
蔡侯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猛然扑向窗口,双手紧握钉起的栏杆,死死盯着高台上的身影,面容扭曲。恨意、懊悔、恐惧,多种情感交替升起,矛盾纠缠,将他的心拧紧,攥出尖锐的刺痛。
“晋侯,林珩!”
无视甲士的警告,蔡侯双目充血,咆哮出声。
他的恨意无穷无尽,被他憎恨之人却不屑一顾,信步迈下会盟台,在鼓角声中登上战车,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
蔡侯的情绪无处发泄,双手握拳捶打车壁,嘴里发出嘶吼声,样子好似癫狂。
会盟接近尾声,队伍马上就要出发,甲士身负使命,对蔡侯不再客气,利落反转短矛,末端顺着窗口探入车内,抵住蔡侯的肩膀,猛一用力,直将他抵在车内,迫使他离开车窗。
蔡侯双眼赤红,正要破口大骂,车厢门突然敞开,两名阉奴出现在车前。
一人坐上车辕,接过车奴手中的长鞭。
另一人弯腰走入车厢,一板一眼行礼,对蔡侯道:“君上,仆送您前往上京。”
阉奴年约四十许,面白无须,身着蔡国衣履,样子风尘仆仆。
他怀揣蔡欢的书信,和入觐的使臣一同从青州出发,昨日刚刚抵达。得知要送蔡侯去上京,他主动请缨跟随马车,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看过蔡欢的书信,林珩命两支队伍同行,即日启程去往上京。
“蔡欢手握实权,要登上君位仍需天子册封。”
押送蔡侯入上京,同时入觐。
天子问罪蔡侯,接受使臣入觐,蔡欢掌权便名正言顺。
看清蔡侯的震惊,阉奴呵呵一笑,随手关上车门,不厌其烦地重复青州近况,讲出宫内和朝堂的变化,一次又一次刺激蔡侯,直至他再也受不了,发出一阵怒吼:“阉竖,寡人要杀了你!”
阉奴轻松躲闪开,反制住蔡侯,阴冷道:“君上,劝您省些力气。等到了上京,天子定会问罪,您还是想一想如何能死得痛快些。”
这番话惊醒蔡侯,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当众揭穿天子要杀晋侯,他断不会有生路。
见蔡侯脸色惨白,终于明白自身处境,阉奴没有穷追猛打,而是松开手退至一旁,欣赏他的惊慌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