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82)
作者:来自远方
此时,国太夫人登上城头,亲自送林珩出城。
凉风袭过,鼓振袖摆,飒飒作响。
林珩在车上叠手,国太夫人含笑以对。
祖孙倆分外有默契,无需言语即表心意。此情此景落入氏族眼中,心下各有思量。部分人眸光微暗,暂时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费毅和雍楹并辔而行,赖白落后两人些许,以示彼此的官职和爵位。
田齐的马车本在三人之后,中途被林珩叫至前方,他还有些不习惯。
“会盟之后出兵,你当立于人前。”林珩用意明确,专为拔高田齐的地位,助长他的气势。
田齐并不愚钝,自然领情,同时心生感激。
“齐定不负君侯之义!”
“见诸侯时,务必保有这份气势。”林珩提醒道。
“君侯放心。”田齐咧嘴一笑,情感真切诚挚。
宋、曹、许等国使臣随大军出发,目睹这一场景,有人长舒一口气,为自己的选择庆幸;也有人心怀忐忑,想到国内递来的消息,很不能肋生双翼去见国君,阐明如今的晋侯与幽公不同,左右逢源那一套完全行不通。
不提诸人怀揣何种心思,上千人的队伍聚集城外,踏着鼓声和号角启程,踏着晨光一路西行。
风过平原,旗帜招展,黑底金纹的图腾旗异常醒目。遇阳光落下,旗上的玄鸟浮动金色,竟似振翅欲飞。
城头上,国太夫人目送队伍行远,转身走下城墙。登车时遇上留守的氏族,她神情冷漠,不置一词。
她太熟悉氏族的秉性。
国君不在城内,对新法不满之人必然试探,迟早会露出马脚。
良机,亦是杀机。
“机不可失。”
若有人自寻死路,她不介意动刀,提前为君侯清除障碍,日后也能少些麻烦。
马车沿长街前行,阳光透过车窗落入车内。
国太夫人侧头看向窗外,双眼微微眯起,透出森然冷意。
第一百二十章
林珩车驾离开国都,途经郊外乡邑,闻讯赶来的百姓夹道相迎。
国人、庶人躬身,奴隶匍匐在地。远处还有新设乡邑中的野人,畏惧黑甲的煞气不敢靠得太近,相隔一段距离伏身叩首,感激国君的恩旨。
国君车驾过处,邑长和乡老捧出粟麦,妙龄少女手牵着手走上前,在君驾前唱出古老的调子。
声音高亢,歌声并不婉转,带着晋地独有的豪迈。
歌词内容无关情爱,充满杀伐,祝国君武功霸道,大军威慑诸国。
晋人习以为常,听之心旷神怡。
队伍中的他国使臣则心中惴惴,感到十分不安。
长沂君眺望前方的伞车,相隔一段距离,仅能看到玄色背影。风过时鼓振袖摆,刺绣的金纹如水波流淌,丝丝缕缕反射阳光,刺痛他的双眼。
歌声告一段落,少女们向国君行礼,就要退回人群。
“等等。”林珩解下腰间的锦囊,从中倒出几颗明珠,示意少女们上前,“歌好,寡人甚悦。”
喜从天降,少女们脸颊飞红,近前接过明珠,用力攥入掌心。
“谢君上赏赐!”
距离接近,望进带笑的双眼,几人红霞满面。再是活泼大方,此时也不免生出羞涩。
少女们绯红着脸颊,笑靥如花,直视车上的林珩,再次唱出清音。歌词大胆直白,盛赞国君之美,倾诉对国君的爱慕,盼来年洛水河畔相会。
少女们性情活泼,落落大方。仰望林珩眸光湛亮,羞涩消失无踪,热烈奔放的情感展露无遗。
“明岁上巳节,君侯可要去洛水河畔?”田齐驱车行近,朝林珩挤了挤眼,咧嘴笑道。
林珩侧头看向他,仅仅一眼,立时让他噤声。
回忆起上京时的遭遇,田齐恨自己一时嘴快,全然忘记了当初一句调侃,林珩让他吃足苦头,将近半个月心惊胆战,人都瘦了一圈。
成功让田齐闭嘴,林珩婉拒少女的情思,命人宣读旨意,广告战功分田及军功爵等新法。
“法颁国内,铸鼎以铭。”
八个字落地,四周鸦雀无声。
国人和庶人瞪大双眼,确信不是在做梦,激动和兴奋难以抑制,齐声高呼君上隆恩。
山呼声不绝于耳,极速扩散开,经久不觉。
国君随扈与有荣焉。
他国使臣则脸色发白。多数人难掩惧意,手微微颤抖,看向林珩满目骇然,仿佛在看一头危险的凶兽。
“晋有英主,虎狼之师如臂指使。万众一心,势必横扫天下。”吕奔手按车栏,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对林珩的敬畏,对晋国的忌惮,也不乏庆幸。
庆幸及时改弦更张,带领家族调转方向。
公子齐有晋侯扶持,迟早能登上君位。届时,宋国三令必遭报复,宋国朝堂也会翻天覆地。
“跳出漩涡,家族才能保全。把握住时机,亦能再度崛起。”吕奔短暂思量,很快做出决断。
宋伯老迈多疑,世子优柔寡断,公子有仁厚有德,实乃国君不二之选。
“丰地会盟之后,晋君必然发兵蜀地,我随公子齐征,你先一步返回国内,告知族人,全力相助公子有。”吕奔看向同车的吕坚,低声吩咐道。
“父亲看好公子有?”吕坚问道。
“晋君善公子齐,其必为蜀侯。公子有于他有救命之恩,以公子齐的性情定会知恩图报。”吕奔进一步压低声音,以仅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君上老迈昏聩,多疑无能。世子行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在不堪大任。唯有公子有登位,宋国方能保全。”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吕坚细细思量,不禁心头一沉,骇然道:“父亲认为宋有灭国之忧?”
“天子分封至今,诸侯国存几,覆灭几何?”吕奔目光深沉,出口之言现实且残酷,几乎令吕坚喘不过气来,“大国称霸,小国沦为鱼肉,早有先例。晋侯有霸道之志,郑已灭,蔡自寻死路,注定粉身碎骨。前车之鉴不远,宋岂能安稳?况宋有过在先,公子齐在宋国险些丧命,他登位后向宋出兵顺理成章,师出有名。”
吕奔析毫剖厘,道出宋面临的危机。
吕坚越听越是心惊,冒出一身冷汗,声音都变得沙哑:“父亲,真到如此地步?”
“更甚。”吕奔没有给他宽慰,也没有任何粉饰,道尽残酷的真相,“楚称霸,邻国存几?齐、越强盛,大军屡出,所向披靡,邻近诸国为求保全都是随叫随到,年年入贡。晋烈公时,西境诸侯无不垂首。观今日晋君,具烈公之志,才智韬略不在其下,晋必鼎盛。公子齐近晋君,朝夕相对,耳濡目染,不说五成,也能学得一两分。所谓睚眦必报,宋不自救迟早灭国。”
吕坚陷入沉默。
他低头看向车栏,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瓢虫,栖息在木上,颜色艳丽,一根指头就能碾碎。
“晋庞然大物,公子齐得晋侯相助,信平君无半分胜算。宋不能易君,便会如此虫,任人碾压,旦夕将灭。”
想通这一切,吕坚心头愈沉。他举目眺望前方,望见再次前行的国君伞车,对吕奔道:“父亲,会盟结束之日,我即刻动身归国。”
“善。”
父子俩结束谈话,车奴挥动缰绳,马车加速前行。
上千人的车队声势浩大,途中陆续有乡邑村人赶来,发生在肃州城外的一幕不断重现,使得国君新法遍及乡里。
随着众人口口相传,军功分田、军功爵等新法深入人心。凡是林珩车驾过处,几乎无一人不知。
不提壮年男女,连半大的孩童都双眼发亮,挥舞着树枝和木条比拼力气,盼望有朝一日能被征入新军,上战场杀敌斩功。
这一场景始料未及,连雍楹和费毅都心生诧异。
“君上莫非早有预料?”
“或许。”
走一步观百步,多智近妖。
于晋而言是福,满朝氏族却是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