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60)

作者:者家

留意到钟意若有似无瞥过来的视线,裴度松松环臂,从鼻腔里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正想开口讽刺一句,让对方少自作多情了,却先被站在一边的老实人傅长沥干干脆脆地抖落了个干净。

“钟姑娘太客气了,”傅长沥直白道,“不敢居功,臣也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裴度轻咳一声,不悦地打断傅长沥道:“江南的案子拖不得,赵显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好不容易把人困到西山,不能再放他走了……你快点找个人把她送走,随朕一起过去,连夜急审。”

傅长沥莫名其妙得了宣宗皇帝一顿催促,也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才说两句话怎么就不够“快”了,但他不是裴临知,没有闲来无事与宣宗皇帝一通互怼的癖好,做惯了老实人的傅公子,闻言也只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低头领命,然后转向钟意道:“请吧,钟姑娘。”

钟意临走前最后朝着裴度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而裴度几乎称得上是狼狈地刻意偏过脸闪避开了。

这也代表不了什么,裴度告诫自己,她的瞳孔黑且亮,深深地凝视着人时,不论是看谁,都自带着一股情意绵绵的意味。

但那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或者说,就算那双眸子里真的有什么,对于裴度而言,也是不屑于去要的。

她曾经能去求裴临知,是为着对方燕平王世子的身份,有朝一日,她自然也可能在面临什么处理不了的绝境时再求到自己这里来。而这些都并代表不了什么,毕竟,她所求的不是某个人,而仅仅只是这个人的身份背后所代表的东西罢了。

如果这么廉价的邀请与引诱都会使自己动心的话,裴度会深深地看不起自己的。

毕竟,他已经看倦了因利益纠葛缠绕在一起的婚姻:母后临死前在长乐宫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句“既然不爱我,为何要娶我?既然娶了我,为何要负我!”……太难看了,裴度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活成她那般模样。

可悲又可怜,可怜却又讨人嫌。

惹人憎恶,令人厌弃。

那是沉浸在情爱之中苦苦挣扎不愿回头、不愿放手、不愿睁开眼看看这世间真实模样的可怜人的一个缩影。

要一个女人,对于裴度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这世上的千般颜色,他从来没有要不要得起,只有想不想要的,而且,甚至比起为身体所拘的“不得已”,对裴度来说更难的,反而是心里迈不过去的“不愿意”。

——想把人一个人拘住很简单,就算是以裴度现在的身体状况什么女人也睡不了,他若真心想要,把人放在宫闱里静静欣赏也不是不可以,谁还不要命了,敢拦着一个皇帝纳妃子?

而裴度长到二十二岁,之所以至今身边一个人都没主动留过,除了他心知自己身体状况、不想平白无故地害旁人家的好姑娘守一辈子活寡外,更重要的是,他也打从心底地不愿意勉强自己接受那种“不纯粹”。

这种过于天真理想化的想法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或许幼稚可笑得令人捧腹,所以裴度从来没有开口与人提过,但与之同样的是,裴度想,有些东西,在他这里也是永远过不去、忘不了的。

比如母后在他六岁时的第一回发疯,一贯待人冷淡自持的静淑皇后在长乐宫里掐着自己儿子的脖子往他紧闭的嘴里灌毒药,一边灌一边面容扭曲地自言自语道:“郇相遗言、陵山之谜……玉郎,你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娶的我,你就是为了一个‘傅’姓娶的我,你就是为了要这么一个玩意儿娶得我……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辈子,我也要把你的指望全部毁掉……”

裴度也就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母后之所以打他记事起就从没有抱过他一次,不仅仅是如外祖母当年安慰他的那样:母后当时怀了双胎却只生下一子,怀着的两个孩子一死一生,她作为母亲心中别扭,不知该如何调整心态面对裴度这个某种意义上的“杀子仇人”。

更是因为,裴度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他母后挽回父皇的一个筹码。

而当这个筹码起不到他应有的价值时,为主人所冷之舍之弃之,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长宁侯府的老人谈起当年的那笔糊涂账时,有资历深些、辈分高些的,曾慈爱地抚摸过其时还是小太子的裴度的脸,私下里低低地与他道:“说到底,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一个遭夫君厌弃的可怜女人罢了,她生来享不尽富贵荣华,从未吃过这等苦,一时栽了跟头爬起不来,就钻牛角尖疯魔了些……殿下不要记怪她,若是真要怪,就怪这造化弄人吧。”

裴度想,他母后可不可怜,他毕竟为人子,不好多评长辈是非,但若是真要比的话,母后至少比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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