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悔(36)

作者:正经的摸鱼学家


竹曦原本还沉浸在被褒奖的喜悦之中,猛然被李自牧攥在身边,他的目光左右躲闪:“我就是想……学得快点……而且,这只是看着吓人,真的没这么痛。”

“痛不痛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若哪天真骗得过自己,也算你本事大。”

李自牧跑去后厨拿来一坛子烈酒,命令道:“把手摊好。”

竹曦乖乖地摊开手掌,被浇了一手的烈酒。伤口处如针扎一般疼痛,细细密密地直捣他心窝。他皱紧眉头硬是没吭声。

“你啊……”李自牧也受过伤,知道这有多痛,“比我手底下的那帮新兵能抗得多。这坛酒若是浇在他们身上,早就疼得吱哇乱叫。”

竹曦有些疑惑:“那他们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受苦?”

上了战场九死一生,这刀剑无眼,保不齐就以身殉国。

“为了……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不过这也算挂在嘴上说说的。”李自牧让他把手摊好,在空气里晾一晾,“就算是草莽之流,只要立下军功,那是天大的荣耀。到时候封官加爵,金银珠宝上头会赏,很多人参军的目的就是这些。”

竹曦很不理解,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大不了,非要不可的东西。他继续问:“为了这些,搭上命,值吗?”

值吗?李自牧不好评价。有些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就像宋锦程那样,安安稳稳地当着富贵闲王。有些人想要这些钱,就得豁出命。

而且,除了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那可太值了。军功会刻在石碑上,会写在史册里。连达官贵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一介平民却能做,这是他们留名唯一的途径。”

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或许几百年,几千年后的人们,他们仍然可以从这些史册中知道你姓甚名谁,你的丰功伟业,就算身死,又算得了什么。

李自牧仰天长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吧,身为将军,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

“不过,也有的人就是看不惯那些蛮夷之邦屡次侵犯我昭,就像我一样……前年胡人犯境,我爹就死在西北,李家军也伤亡过半,差点没挺过来,全凭着一口气,打退的他们。”

那是一段难熬的岁月,也是在那段岁月里,懵懂无知的少年成为了试图独当一面的将军。

“胡人……”竹曦揪住自己的一缕头发,举到李自牧眼前,“我身上,留着胡人的血,我是你的敌人吗?”

竹曦的发色,确是昭人所没有的。只有那些西北境的胡人,才会如此。身为将者,自然更仇视胡人。上一世,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恐怕李自牧是不会同他有任何的牵连。

李自牧反问:“你会说胡语吗?你会骑马吗?你会游猎吗?”

竹曦摇摇头:“都不会……”

“所以,你算哪门子胡人。”李自牧抓起酒坛沿猛灌下去几口,“你是两族的血脉,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哪个是那边的人?”

“父亲吧?”竹曦把自己能回忆起的,都说了出来,“我的母亲原来也是这条街上的花娘,她生我难产死了。我没有爹,也没了娘,听那些老婆子说,我就是天生的贱种,血还不干净,活该被卖到这里。”

李自牧摸了摸竹曦的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天生的贱种呢?

“他们不应该这么说的。”

李自牧盯着竹曦漆黑色的瞳孔,那是传自于竹曦母亲的部分,他的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好像为什么凤子龙孙生来就是享福的,为什么奴隶的孩子就只能当奴隶,为什么平民只能通过拼死得来的军功往上爬,这些本来就不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我们就跟着照做了。”

竹曦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还能这么想。牧哥,你当将军,能让很多人过得好。”

实则并没有,相反,上一世的他让许多人的生活变得糟糕透顶。他们死的死,走的走,连个背影都没留给李自牧。他曾形单影只地躺在那张冰冷刺骨的小床上,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还有药可救。

他积攒在喉咙口的话,开了闸:“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是个好将军。许多人,也都不觉得我配当这个将军。”

“谁会这么说?”

李自牧摇摇头,很多人说过,陈信,蕊娘,宋锦程,宋澜婷,包括竹曦自己。他继续道:“经历了这些事,我也想得透彻。以前的我未必会说出今日这番话。以前的我,真的算不上一个很好的人。”

竹曦想让李自牧振奋起来,这样颓丧的大将军,竹曦不喜欢。竹曦推了推李自牧的手肘,认真道:“起码在竹曦看来,牧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38章 谁是苦主

“很好很好的人……”李自牧在口中喃喃,如果他这辈子能的话,他会选择做这样一个人,哪怕世间只有竹曦一个人这么认为。

李自牧拿干净的白布裹住竹曦的手,叮嘱道:“你的这只手,明天别碰东西,也别沾水。”

竹曦皱眉:“那我怎么练?”

还想练?除非这手不想要了。

“手坏了两三天内自然练不了,长个教训。”李自牧起身,把竹曦的木剑收走,提着小灯回屋补觉。

竹曦举着被缠满白布的手,迷茫地盯了很久。不能练剑,那干什么?

东方如鱼肚泛白,竹曦就坐在长廊下看日出。杂工们来来往往,都是要给前楼送水送吃食,没有人管一边的竹曦。

好几天没去前楼了,竹曦觉得自己都不像是住在这里的小倌。他随着那些杂工穿过长廊,走到了前厅。

大厅里没什么客人,除了宿醉在酒桌上的几个。秦二白坐在柜台里敲着算盘,一见竹曦,还算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往年可不会见他如此。竹曦没少挨他骂,也没少被他罚。就算现在换了副面孔对他,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竹曦朝柜台里望了望,花花绿绿的一堆牌子,都是点人时候用的。但竹曦一扫眼没看见自己的牌子,他疑惑道:“我的牌子呢?”

秦二白又拨了两颗算筹,抬眼一撇:“撤了。本来就没什么人点你,换名字还得换新牌,又要花钱做。正好陪陪后院那位,也算你的用处。”

“可是!我的牌子……”

牌子上刻着名字,他明明有名字,可是不刻出来谁又知道呢?这名字就真的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秦二白觉得竹曦脑子又在抽疯,没牌子就不用陪客人,干那档子事。要是他是竹曦,转头还得谢谢自己,没想到竹曦在意的从头到尾就不是这些事。

“行了行了,是不是闲的。嫌昨儿个从刘公子那里拿的钱看着碍眼?再跟我争,我就去收了这钱!”

竹曦在秦二白面前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数着那些牌子,把它们都码齐。难怪自从李自牧住来就没人再点他,原来是这个原因。

明明也不用遭罪,但竹曦心里还是有些堵,堵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唔……小美人……什么名字……什么牌子,看看都委屈坏了!我点!”

竹曦的肩上被搭了一只手,喝醉酒的客人迷迷糊糊地往这边靠。他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竹曦身上,看样子真是醉得不清。

那人一把抓起竹曦的发梢,盯着看了许久:“等等……这个我先前没见过……哈哈哈哈哈,是个……这发色怪特别的!稀奇……真是稀奇……”

那人抓得猛,竹曦的头都被扯痛了。他想用另一只没包白布的手推开这人,那人却死死地赖着不起开,手中剩了一半的酒瓶晃荡来晃荡去。

秦二白忙绕到柜台外侧扶住那人:“他……他没牌儿……”

“什么?”那人一摆手,将酒瓶里的就撒出去一大半,全泼在竹曦金栗色的头发上。竹曦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挣脱,连忙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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