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57)
小兵不知她怎么笑了,皇上冷声吩咐他务必看着娘娘喝了,依照他揣摩的上意,该是极心疼娘娘生病罢!他自作主张地说道:“娘娘,皇上亲手煎了药,药凉了岂不是辜负了皇上一番心意?”
她敛了笑,静静地坐那儿,到底一句话没说。
她似乎,好久好久没有做那个梦。
前生之人,隔过一百三十年的生死鸿沟,原来早已变了——都变了。
他的冷漠刻在骨子里,她用了很多年,也没法改变。
清醒理智被灼烧得快要消失了,平日被她压在心底的思绪,就像镇妖塔下的妖魔,一朝破塔而出,在她的心世里肆舞乱飞。
小兵见她铁了心的不喝药,没有办法退了出去。
不久,连最后烛火也彻底熄灭,帅帐陷入漆黑,冷透了的夜色顺着帐帘的缝隙,一点一点蔓延进来,蔓延到她的脚下,身上。
她一阵冷一阵烧灼,脑子已经快要烧昏了,还勉强支撑着,握着刀就是不松手。
忽然,月光打了进来。绒帘布被人撞开,她歪着脑袋,看着来人,目光潮热又虚无。
“朕答应你立即发兵,”漆黑浓酽的夜色里辨不清神态,嗓音一如既往的冷,也许还有几许急切;急切?她想到这个词,不免将目光落到眼前赵侯爷的身上。
接着,他几大步过来,在她手边定住,冷声重复了一遍:“答应你了还不行么?”
动作僵硬太久,动一动,胳膊又酸又痛,她心道下次还是得另想更聪明省力的法子才行;她收了刀,沉着插/进刀鞘,便要起身离开。
忽听他压低了声音暴喝:“朕答应你了你还想怎样!”
她疑惑地抬起眼睛,不解他生气的缘由,她不是收了刀了?还要她给赵老头赔礼道歉?
好吧,她懒洋洋地说:“好好,赵侯爷,对不住,您老快去歇着罢。”
赵霍瞧了眼在暴怒边缘盘桓的陛下,拱了拱手立即退下了——剩下帝后二人,独在夜色迷蒙的帅帐里。
青年端起桌上药碗,还余着温温热,递到她的嘴边,“自己喝,还是朕给你灌进去?”
想也不用想,她接过了药碗,一口喝了干净。
地上有跃动的光,是外头明亮火光沿着缝隙漏进来;她茫然抬头,药的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了,她第一回发觉,药居然这样苦。
有震天撼地的杀声鼓声兵戈声……在夜里伴着不合时宜的寒蝉声,七月流火,夜里尤其凉,凉得她抱住胳膊,往外走去。
不知为何,前些时日生死相依的情景,竟像前世的事情了。
她出了帅帐,昏昏沉沉的脚步,踏碎了地上如水的月光。七月既望,月光最明,鬼门大开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们,这时可都已经回去了呢?
思绪好乱,远处即是攻城的火光,火把一点一点,在夜里连成了橘黄色一大片;这是衡军的火光。
她闭了闭眼睛,夜风吹过她,这时,却几乎能把她吹折了。
攻城并未靡费太久时间,下半夜,她就远远看到南门楼上竖起衡军的战旗,在火光照映下猎猎飞舞。
她心头也似燃起大火,——寒声,你不会枉死。
她站在这里半晌,丝毫没留意到身后的青年也站了半晌,看着她如同失去灵魂一样怔怔半天,又突然一激灵抬腿就走,声音先响起:“你又想做什么!”
她滞了滞,说:“没什么。”接着,强撑疲惫的身子,欲往前线,她要去把寒声带回来。
寒声不能做孤魂野鬼。
片刻间,手被人拉住,冰凉得同这夜的月光一样,“你要去战场?朕不准你去,你好好待在军营,明日一早拔营赴京。”
她静下来,另一只手去剥开他的手,也不解释缘由。太累了,她总期待他可以理解她,但事实是她也不理解他,他亦不能理解她,费力去解释的话,就如同鸡同鸭讲。
他绝无法理解她去带寒声回来的意义,在他眼中,只怕那些人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僵持的时候,突兀有高声的贺喜:“陛下!娘娘回来了!”
两个人一并循声看去,火光明亮映着那道人影,纤细的柔弱的美丽的,虽因跋涉而蓬头垢面,却更显她的凄弱的美丽。
那个纤纤人影泪流满面,凄凄切切唤道:“陛下……”
趁此怔忪,絮絮得以拔出她陷在他手中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得益于夜色之深浓,月光之迷离,她跨上她的马,箭一样离弦。
白马飒沓,踏过支离残垣和火光尸骨,畅行进了已被攻克的城楼。
有人投降;有人负隅顽抗。有人趁火打劫;也有人逃亡。
她骑着马,放慢速度,一路到了西径,这里几乎没有被战火烧到,一草一木,仍在月光下寂静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