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41)
温衍道,“柔嘉殿下很疼你。”
“是啊,娘亲待我很好。她抚育我,教导我,关心我,她总想着带我去瞧一瞧这世间的灯火万千,可是却又将我护得太好,以致于那时的我过分天真无知。”
“殿下离世时,想来很是挂心你。”
萧宁点头道,“是,那时她看我的目光总是格外忧虑,我知道她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她最后,可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耳得目遇尽可幸,悲欢离合皆应怜。”萧宁笑,“她还说,她没时间了,她只是希望,我能记着。”
“耳得目遇尽可幸,悲欢离合皆应怜。”温衍低头轻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宁未注意到,他只是接着说了下去,“我记着,一直记着。可是,她走了,那时候除了空落落的昭宁宫,我什么也没有,我第一次好像明白了娘亲的担忧,人生世间,若无所求,无所恋,则何以归,何以去?之后,奶奶收养了我,我遇见了阿述与蔓蔓,再往后,蔓蔓离世,阿述断交,奶奶离京休养。”
“娘亲留下那样的话,是望我对万事万物心存怜爱,温柔以待。可是,阿衍,太难了。”萧宁叹道。
“因为,柳姑娘?”
萧宁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若我从未遇见她,大约不会明白娘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会觉得生命与光阴如何可爱可怜,更不会知晓独行于世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萧宁,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温衍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口中也会说出这般无力的安慰。
“多吗?比起蔓蔓失去的,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为了柳姑娘与自己的兄长反目……”
“兄长?”萧宁摇了摇头,轻笑,“阿衍,皇室的兄弟往往和情分无关,我这十数年的人生中,除却那些祭祀宴会,我这两位兄长出场的次数远不及我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我们,哪算得上什么兄弟?”
“萧宁?”温衍蹙眉,她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好友。
“其实,”萧宁停了停,接着道,“若说当真半分情谊也无,也是假的。可惜,宫墙太高,宫道太长,未长大的相隔,已长大的敌对,这,便是我的兄弟。”
温衍默然。
萧宁却又开了口,语气间藏几分隐约的怅然,“但,宣仁八年前,我私心里,有些偏向三哥。”
“为何?”温衍微微讶然。
“三哥虽然骄傲,但待我们这些弟弟还算温和可亲,不似大哥那般成日里冷着张脸。”看到温衍不信的眼神,萧宁轻笑了声,“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不过说来,你大约也是不信。”萧宁微微垂下目光,也不知想起哪年哪月的旧事来,“那是一年秋猎,不知为何那日三哥起早了,一大早去奶奶的帐篷请了安,便顺道来我的帐篷转了转,嬷嬷正巧在帮我装饰,他便在一旁瞧着,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便让嬷嬷停了手,自己命人去帐篷取了把精致的小匕首来,让嬷嬷给我配上。一切妥帖后,他打量了我一番,似是颇为满意。我认得那匕首,是他前些年收到的礼物,一惯甚是喜爱。他那时对我说,虽则我尚年幼,但毕竟是去打猎的,也该配些防身的武器。”
“只是如此?”温衍倒不是不信,而是不解,“你应该知道,对于当时的三皇子而言,这样的喜爱之物只怕不少。”
“我知道。”萧宁点点头,“你听着也只是寻常事,是不是?那之后,每逢生贺,我总也能从几位皇兄那里收到各式各样的珍奇异宝,但,再没有一物如那匕首一般……”一般什么,萧宁却又寻不到言辞来形容了。
停了停,萧宁最终只是道,“那是三哥唯一一次赠我东西。”
这句话苍白无力,但温衍却听明白了,唯有那把匕首是萧宏以哥哥的身份所赠,也唯有那个清晨,萧宏难得地,如普通兄长般,关心过自己的弟弟。
温衍想了想,轻声问道:“那匕首呢?”
萧宁微微一僵,很快轻声道:“不知收哪去了。”
这显然是不愿提的意思了,温衍也只好换了话题,道:“我不曾想过,你唤柔嘉殿下‘娘亲’。”
“是吗?”萧宁轻笑,“曾经确实不曾,可是……”他停了停,手指无意识拨弄了下笛子的流苏,抬眸看着温衍,轻声道,“她就是我娘亲啊。”
“什么?”饶是温衍,一时竟也有些不明其意,只是眼前萧宁但笑不语的样子令某个念头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你,你是说……”
温衍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令萧宁忍不住轻笑出声,“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