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639)
一片雾漉黏湿的氛围之中, 隐隐约约地, 一曲若即若离的天籁之声, 环诸于温廷安的耳屏,闻声识人,可以粗略推知歌者是个年轻女郎,但不见其人, 仅闻其声。
歌者吟哦之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字字句句似是锥心泣血, 教人心生广袤的苍凉,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 她定了定神,遽地朝骊氏的墓碑望过去。
仅一眼, 她悉身怔愣一番。
墓碑消弭了,变作一株长势蓊郁的桃树,芳菲之香弥散开来,树底下跪坐一位女郎, 簪花云髻, 叠襟素衣,膝上竖卧一架桐木琵琶,她且歌且奏, 神情却不见矜喜。
女郎生着一张澹泊如远山雾的面容,肤色白得腻出云光, 五官素淡到极致,隔着一截不远的距离,温廷安却能明晰地觉知到,女郎那不食烟火的出世气质。
其歌声,仿佛来自遥远飘渺的云端,教人敬仰。
畴昔,温廷舜说过,骊氏拥有一副世间罕有的歌喉,能教花溅泪,能教鸟惊心,后宫女子闻之,无一不惊羡。晋朝的末代皇帝嗜于歌乐,尚在潜龙之位时,便听闻骊氏的闺名与名望,强行召其入宫,予其名份,将她囚于禁庭之中,让其只为他一人而歌。
从那时起,温廷安可以隐约感受到,晋帝与骊氏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被褫夺自由的骊氏,待在深宫的那一具娇躯,已然沦为一具麻木的空壳。她的心并不在宫中,而在远方,在她的母族那边,骊氏渴盼能离宫归家,与族亲团聚,但直至大晋倾覆,火舌湮没禁庭,敌军将她逼上松山,骊氏终其一生,皆未能如愿以偿。
这或许亦是骊氏的旧部,难以顺服温廷舜的缘由罢,旧部对骊氏的亡殁,一直难以释怀。
温廷安思绪归拢,翛忽之间,那天籁之声停歇了住,抚琴奏歌的女子,隔着一片澹澹苍雨,朝她望了过来,目色娴和雅炼,底色是慈悲。
温廷安下意识望向身边人,却是发现,温廷舜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温廷安环视松山山巅,发现此间,仅有自己与骊氏两人。
“孩子,你坐我身边来。”骊氏话音温然,叙话之时,嗓音质地空灵,如环佩相击,铮铮淙淙。
温廷安的心中本有一丝局促,但骊氏的话辞,天然有静定人心的力量,将她心中的一些毛躁边角,熨烫得平平实实。
温廷安对骊氏恭谨地见了一礼,便是坐在身边。
骊氏握着温廷安的手,温声道:“舜儿跟我时常提及你,我生了好奇,很少能他这般牵念着一个人,遂一直想见你,今日得见,我也安了心。”
温廷安反握住骊氏的手,女子的掌心毫无温度,是瘆人的冰凉,与她的嗓音温度不大相契。
更要紧地是,骊氏对温廷舜的称谓也发生了变化,循照常理,她合该称他为「玺儿」或是「谢玺」。
但今番,她对他的称谓,是「舜儿」。
温廷舜应当是同骊氏,道了自己改换身份的事。
温廷安心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戚然,道:“伯母,温廷舜经常同我说起您,在他的心目中,您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她手抚在膝面上,垂下眼睑道:“我此行仓促,未能筹措薄礼,有失仪礼,万请伯母见宥。”
“目下,还一直唤我伯母么?”骊氏眼角牵起一丝纤细的笑纹。
温廷安眸色蓦然一瞠,面容上添了一抹腆然,晌久,道:“母亲。”
骊氏揄扬地应下一声,瓷白的葱指,如行云流水,轻细地掠过琵琶筝弦,伴随一奏幽缈乐声,温廷安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了巨大变化,松山雾景被一座红甃玉砌的宫廷取而代之。
宫廷轩敞广袤,凸显一派庄严宝相,像是温廷安前世所游览的紫禁城,骊氏率引她来到禁庭里的一座类似御书房的地方,里中有四位少年,正在听经筵官授课。
四位少爷皆是皇子,不过,他们的位置很微妙,一张横卧中心的长榻,北侧坐一人,南侧坐三人,三人抱团絮语,衬得那孤坐的少年,茕茕孑立,姿影寂寥孤单。
温廷安想起前世在大学上课的模样,有的独坐,有的三三两两抱团而坐,如今看到那个孤坐的少年,她心中生出一抹极柔软却又酸涩的情绪。
他的书法练得特别好,经筵官赏心悦目,便去训诫另三个人:“看看太子,再看看你们,习学了数个月,字也爬不起来,缺乏筋骨与骨魄,你们应当好生向太子学习。”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时候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要是我来当太子,我保证书法学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