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363)
温廷安下意识望向窗槛之外,丈算天时,以晓得自己到底昏厥了多久。
春夜露浓,东风熹软,子规声断,只管那檐阴处,悬有缺一角的淡月,阑干影卧石台,外头处的景致隔得遥远又幽缈,反观内中,烛泪堆叠,燃有一鼎好闻的瑞金香灯花已结了好些时候。
一天打飞脚似的逝去,她昏厥了约莫十二时辰,醒时是在翌日值夜牌分。
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温廷安不如平素那般惕凛善思,此番并未觉察崔元昭出现在男舍有何不对劲,脑海里首一个问题便是:“温廷舜他如何了?”
甫一出口,温廷安惊觉自己嗓音之沉疴,吐音之枯槁,那音相,形同久未开口言说的人,此际唐突地启了口,字句沙哑极了。
崔元昭一行替她斟了水,且看着她将温水酌下,一行替她掖了掖衾被,俄延少顷,娓娓道:“温兄伤得有些严峻了,既是伤筋,又是动骨,昨夜,阮掌舍请太医署的孙医正,目下的光景里,孙医正业已望闻问切,拟了药方子,也使人抓药了来,这晌,温兄吃过几副药,行相渐有血色,孙医正说并无甚么性命之忧,这一点,你毋需挂心。”
温廷安垂着浓卷的鸦睫,望着熙风吹动着的罗帏,罗帏空空,她的心头处,不知为何,竟是也随之泛了一阵子空茫,仿佛有一枝莫须有的杨柳枝,在自己心湖处蘸水,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着匝匝的晴光,一时之间,她心绪百结,那是自己未曾有过的心绪,她道:“我去看看他。”
行将下地,却在此刻,崔元昭悄然摁住了温廷安的手,更为准确地说,是捉着了她的骨腕,这教温廷安怔忪了片晌,行将挣开崔元昭的手时,却听她轻声道:“你是女儿家,我已然知晓了。”
话落,温廷安蓦地停住挣手的动作,窗槛之外的光影溅落在两人之间,如猝不及防的银天一线,将这份平衡一举割破,那时千帆过尽后的空寂。温廷安适时觉察到,这一座监舍之中,为何没有旁的人,独且崔元昭一位,想来他们都晓得了真相,皆是在避嫌,而崔元昭是九斋之中唯二的女子,自当要来照衬她。
“你们都知道了?”温廷安比预想之中的要平静,被发觉女儿身的身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事体,不过是早晚的情状,她没料到事态就这般早就生发了。
烛火摇红,光尘匝地,寒寒火光敷照着崔元昭的侧颜,她菱唇翕动,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但思绪在千嬗百迢之后,最终仅是化作了一声惋息,她道:“我猜他们大抵都是知晓的,毕竟,将你和温兄从硝石堆里救出来的时候,再是迟钝的人,亦能看出你的行相,至少,我觉得你定然是个女子。”
温廷安看着对方的盈盈水眸,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可是想问我,我为何要乔装成女子,是也不是?”
被洞穿了心事,崔元昭竟是也不觉羞腆,纤手支颐,一瞬不瞬地望定她,纳罕地道:“是,我很好奇,你明明是女娇娥,为何偏作男儿郎,当男儿郎到底有哪样好,若是要读书,只管伯父伯母替你延请个闺塾师便是……”
言未罄,翛忽闻见温廷安道:“倘或我要入仕为官呢?”
崔元昭一噎:“为官?”
这大抵是她没料想过的事,崔元昭眸露惑色,道:“你为何执意想要做官?是胸有抱负,为大展宏图,亦或是为了位极人臣,扬名立万?”
温廷安搁置下了水盏,失笑道:“二者兼有罢。不实相瞒,崔姑娘,我今生今世,身作崇国公府的嫡长孙嫡长子,有且只有做官这一条路,既是选择了,当须一路步至尽头,我学读、升舍、替东宫效命,皆是为了平步青云,以复我温家门楣。”
思及了甚么,温廷安补了一句:“这是女娇娥根本做不成的事,这个世道留给女娇娥的路,无非是嫁作他人妇,而给男儿郎,却是闬敞宏达的明日路,我道这些话,只是想说,我有扮作男儿郎的隐衷。
这番话从温廷安口中道出,如血淋淋的剑,扎碎了崔元昭内心深处潜藏的一场绮梦。
这样的温廷安,与她畴昔所接触的儒雅温隽的公子,有着微妙的迥异。
但是,崔元昭更多的是一份钦佩和忧戚,“关于身份,其实,阮掌舍也晓得了。”剩下的话,崔元昭没有同她说下去。
彼此皆是聪明人,懂得自然都懂。
在阮渊陵眼中,九斋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九斋所知晓的事情,等同于他也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