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阙(47)
沈安泽目光微凝,看着面前这个身量到他肩头的半大少年,时隔两年,林巍阁越发与其长兄肖似,旧时的活泼灵动褪去,与之替代的,是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慢。
令人不悦。
沈安泽忽的笑了,也站起来,故意忽视林巍阁所说的引申义,意味不明道,“皇室确实总有些特权。”
多年后的林巍阁,只能以臣子姿态仰望君主,方才明白沈安泽此话的含义。
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士子。两年的时间足以冲淡几日的师生情谊,更何况如今林巍阁敏锐察觉出,这个昔日师长对长嫂有出格的情感。
半大的少年昂起头,骄傲道,“皇权以下,士族也有特权。”
两人相互对峙,林巍庭在旁不明所以,他虽不喜沈安泽,却对弟弟的交友不作干涉,知道林巍阁十分推崇沈安泽,怎的今日却是对上了?
“阁哥儿,不许对沈先生无礼。”裴阙音见自家夫婿不处理,作为长嫂只好先行阻止,打哈哈让两人分开。
林巍阁终究还是个十四岁出头的少年人,一听自家嫂子亲疏有别的话,当即扬了嘴角,对沈安泽得意一笑。
裴阙音一把将林巍阁按到林巍台旁边去,对着沈安泽拱手道,“七郎年少,尚且幼稚,冒犯沈先生了。”
沈安泽头一次见着长袖善舞的“长嫂”裴阙音,面色极淡,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计较。
林巍阁、林巍台两堂兄弟又和裴阙音聊起莱州风情,林巍庭探头探脑,想再试探几分沈安泽当真不会将纵马一事说出去。
沈安泽忽的提起酒壶,猛倒了一大海,一饮而尽,将杯子倒置示意众人,“谢过诸位款待,沈某今日先行告辞。”
说罢,便当真拱手告辞,待裴阙音反应过来想进行礼节性的挽留时,沈安泽已经过了一道府门。
沈府。
临风在后追着自家爷,沈安泽本是要骑马,可那一身酒气临风实在放心不下,联合了几个暗卫强硬才将爷拖回马车。
可如今下了马车,在马车上一言不发的沈安泽同样缄默,不同往日会布置下一道道任务,而是自顾自大步流星走向自己书房。
临风还未靠近,便听到坛罐砸碎的声音,他几乎能感觉到碎片噌出,落在他脸上的感觉。
故而,临风知趣的候在了外头,等自家爷砸了个尽兴,方才犹豫要不要进去。
“爷。”临风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作下属的却要猜主上的心思,凭借临风过往的经验,他还是推门而入。
沈安泽站在一种酒坛碎片中,眼尾猩红一片,酒气熏天,不知有多少是喝的,又有多少是洒的。
难能可贵的是,四散的酒液分毫未差,没有一滴落在书柜书籍上,令临风暗暗佩服。
不过主上在前,临风很快就收敛了心神,认真向前侍候。
只见沈安泽面前原是铺了张满桌大小的大楚疆域图,这张舆图极为特殊,对于自己内部的州府画的极为粗糙,而对于大楚周边尤其是西北邻国,画得极为细致。
很明显,这是张战备舆图。
临风瞳孔微缩,看着沈安泽食指与中指捏着酒坛碎片,从京都出发,一路沿着河西走廊,路过安州,圈出安州附近的几路军镇,刻下几道印痕,而后汇合分道,先是直指月氏,再是龟兹,不断西去,不断扩大范围,最后将整个西域纳入印痕之中。
“这是……?”临风疑惑道,又一个恐怖的猜想出现在他脑海里。
“十日,吞月氏;半月,灭龟兹;三个月,孤要让西北安静,对大楚俯首称臣,不辱父皇所寄。”沈安泽最后的印触,落回在京都上,临风不敢去想自家爷意指为何。
“砰——”门口有风声划过,是拜月手中盛满温水的脸盆滑落,但这位身手敏捷的侠客面不改色将脸盆捞回,没有洒出一滴水。
拜月听门房通报爷回来了,一身酒气,作为明面上的侍女,特地打了醒面的温水来探听消息。
没想到还未进门就听到沈安泽这一番豪言壮语,她震惊地看向同僚临风,要知道,月氏的消息才方搜罗完,线人刚驻下去没多久。
临风使了个眼色,让拜月务必保持缄默,沈安泽却将酒坛碎片一丢,卷起舆图振袖出走,待走到庭院时,方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侍从,吩咐道,“备马!”
拜月与临风面面相觑,拜月小心翼翼道,“爷今日的行程只有林国公府,可是遭受了什么?”
临风苦大仇深地点点头,能给爷气受的,当然也只有裴二娘子,如今的林国公世子夫人。
他悠悠道,“也无事,爷只不过头一回发现,一张床上睡出来的夫妻,哪能没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