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幸而(16)

作者:JiaKu/落山水水

“艾伦?”利威尔问,紧攥住手机,“你在哪里?”

“我在家。”

利威尔的气管突然通畅了。

“开门,”他很长地舒气,“我回来了。”

艾伦支吾一声,是吗。

“抱歉没能去接您。”

“你的赔礼道歉是送给别人闭门羹?”利威尔试着开了个玩笑,但对面没有回话,听筒里传来的气息不够平稳,像是枯等秋日将尽的梧桐叶。恰好最早一缕北风从西伯利亚跋山涉水赶来,利威尔打了个寒战。

“艾伦?”他轻声问,“你还好吗?”

“嗯。”艾伦吸吸鼻子,“对不起啊……我几次都想要过来的。但我不能来看你,利威尔先生,明明你救了我,多好的理由,说出去谁也不会起疑心。”他说,近乎自言自语,“可我没有去。”

“这些都没有关系,艾伦,我已经回来了,”利威尔柔声道,“开门,如果你想见到我的话。”

“我一直在想,你右手受伤了,出院时候签字怎么办,然后我又想,要是我赶去见你,他们问我是你的谁,我要怎么回答。”

“艾伦——”

“我没有替你签字的资格,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利威尔先生,如果还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艾伦,听得见我说话吗?”

“——如果还有下次,让我受伤就好了。”他说,“或者死掉,或者失踪,你们如果要告别,先让我离开,让我去做伤你们心的那个,每次都是这样……”

他剩下的半句像是被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哽住,利威尔拿开听筒,听见一声抽噎穿过面前这扇冰冷的房门。

他在这里。

“你答应过我要在家里等我回来。”

“我在家里。”

“可我没有见到你。”利威尔说,艾伦的声音被金属与电流割开,“你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吗?”

“旁边就是您的家。”

“我是来找你的。”

半晌沉默,十七岁少年隔着听筒稀里哗啦地碎掉。

“利威尔先生。”

“什么?”

“我会被扔下吗?”

“没有人要扔下你。”

身后的少年突然笑了。

“您说得对,我原本就是不被需要的,所以也不会被抛下。”

像是一根针从利威尔的胸膛穿进,刺到他的肋骨,他再稍微心软一点就会投降,也许会真的一直坐在这里,等少年反刍完他的过去,愿意再次接纳他。他们总是这样,在破裂与自我修复的拉扯里浪费了一整个夏天。

利威尔撑着地面站起来。

“把门打开,艾伦·耶格尔,我现在需要见到你,我住院时候没人照顾,出院时需要处理掉别人送来的一大堆废物再自己打车回来,我甚至两天都没有见到你了,我他妈甚至不知道你这两天还是不是好好活在这世上——”他说得很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来有这么多委屈,他不由地提高音量,余光瞥见走廊尽头有人探头,“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现在就站起来,让我进去,然后你再去哭你自己没人要。”

一阵杂乱响动,利威尔后退一步,门开了,少年一半的身躯都融化在身后的黑暗里。

“利威尔先生。”他说,靠门框支起身体,前发挡住大半眼睛。走廊新换的白炽灯照不进他的眼窝。

利威尔用力呼吸。

“我刚从医院回来,借一下你的浴室。”

艾伦的家用废弃仓库去形容更合适一些。灯亮起来,利威尔看见一室空旷,毋论装饰,基础家具都少得可怜,但窗帘厚实严密,一点光也瞧不见。艾伦领着他去浴室,路过卧房时利威尔瞥到凌乱的床铺,那是整间屋子里最像人能住的地方——他猜艾伦平时的活动范围大概只有那么大。

“我就在外面。”

他将要拉上门,利威尔扯住他的袖口。

“我只有一只手。”

艾伦看他一眼,眼帘垂下的样子像是无声叹气。啊,他恍然地点头,挽起袖子,走来帮利威尔脱掉衬衫,医院说过您这段时间需要人照顾,是我忘了。

显然之前他也有过照顾人方面的经验,他让利威尔坐在浴缸里,水温调得合适,又找来塑料膜裹住缝合的伤疤。

“现在还疼吗?”他问,指尖滑过长长的、蜈蚣状的伤疤。

“偶尔。”利威尔答。

浴室中很快萦绕起雾气。艾伦替他抹上洗发水,手指揉到太阳穴时有白色泡泡沾上利威尔的鼻尖。

“抱歉。”艾伦很快拿手背擦掉。

“你换洗发水了?”

“没,怎么?”

“闻起来不像冰淇淋。”

艾伦笑一笑,“我没用过冰淇淋味的洗发水。”

他绕到利威尔跟前,抬起他的右手,顺着胸膛,到腰和大腿根,仔仔细细抹上沐浴露,再冲洗干净。

“在医院吃饭怎么办?”

“左手也能拿勺子和面包。”

“听起来很辛苦。”

“我给你带了伴手礼。”

“伴手礼?”

利威尔一把扯住他的肩膀,右手打起大片水花。

“——还有伤……唔!”

从一开始利威尔就不打算否认,他对艾伦所有情感都萌生自欲望,他想念艾伦,其中有多少是在想念因他而起的生理感官,恐怕利威尔自己也说不清。艾伦半跪在他面前,面上神情稳当,但双颊被雾气熏蒸成很浅的水红色,家居服滴着水,湿漉漉地垂下,一俯身胸口光景便一览无余。这情况实在没有给自己留多少回旋余地。

他亲吻上去,水雾一样细细密密地啄过面前人的嘴唇,趁缝隙渗入口腔,再绞住舌头。艾伦眼睛睁得很大,因为话语与呼吸被悉数掠夺而只能无助地呜咽。这亲吻方式是艾伦教他的,他没办法去想艾伦是从哪里学的,少年头发沾上水,散出冰淇淋的香气,他只能将其解释作夏天的残骸在少年身上起的化学反应。

他更紧地缠绕上去,想从少年身上寻回他残缺的大半生的夏日。艾伦手中的莲蓬头掉下来,热水淌过脖颈,补全他们被浴池隔开的拥抱。浴室氧气逐渐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湿热的亲昵和缠绵,利威尔放开艾伦,看见那片水红色被酿熟成酒,浑身都写着手足无措。利威尔笑了,捉住艾伦还放在自己大腿内侧的手,咬了一口他的下巴。

但艾伦往后躲开了。

“您再乱动,伤口就要裂开了。”他轻声说。

利威尔脑子里还处在混沌之中,下意识继续往前凑。这次艾伦用手按住了他。

利威尔愣了一下。艾伦抓着他的肩膀,手指很用力,几乎要把一块肉给掐下来。多亏他掐得这么疼,利威尔才注意到他整个人在发抖。

“艾伦?”

艾伦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但利威尔听见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不干净。

“待会伤口撕裂又要进医院了。”

他重新捡起莲蓬头,手上使力扭过利威尔上半身。莲蓬头的水流不稳,最后他的手与花洒都按在了利威尔的背上。

“别转过来。”他声音颤抖,“再忍一会儿就好。”

利威尔回过头,看见他因为站不稳而手撑着浴缸,眼泪无处可擦,只得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别转过来,他又说,但似乎早知没用,终于出声哭了起来。

“抱歉,是我的问题……”

他还要辩解几句,利威尔起身,扯下毛巾包住他的脑袋。

“再下去要缺氧了,”他说,“我们出去。”

艾伦还是为他找来了换洗衣物,帮他穿上时说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T恤。十五岁时候的衣服照样长过了利威尔的胯部,利威尔撇嘴,你吃什么长大的。艾伦给他扯平衣服下摆,身高不怪我,他说,这是您自己的问题。

然后他坐下来,坐也坐不稳当,头发还滴着水就要往床上躺,利威尔拽住他,要先给他吹头发。艾伦手背挡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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