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近乎无礼的尖锐目光直直瞪视Joker的红眼睛，用来代替回话的言语。他终于放弃了从我铁板一样的脸上读出动摇，重又悠闲地背着双手站起身来。

“既然这是小姐的期望，那么我就实现它吧。再怎么说，我可是为了取悦他人而存在的小丑，不能拒绝女孩子的请求啊。”

——从一开始不就是你来招惹我的吗！

我没有来得及朝他骂出这句话，就被室内毫无征兆炸响的雷鸣声惊呆了。

轰隆隆，轰隆隆。

紧接着，那个未竟的噩梦再一次汹涌地冲撞过来。铺天盖地的暴雨之声吞没了整个空间，我瞬间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

在瓢泼大雨和电闪雷鸣之中，周围的黑暗渐渐融化消散。我发现自己正悬浮在铁灰色的天空中，脚下是穿越那天我最后跑过的小镇街道。

正当我紧张地四下搜寻制造幻象的Joker，一道小小的人影从我视野中咻地窜了过去。

黑发黑眼黄皮肤，鹅蛋脸，身材高而瘦，肩膀稍稍嫌窄，像是发育期没补充够营养的样子。没有闪闪发亮的银毛和牛奶色肌肤，也没有锥子脸和违背生物学的身材比例，肩上背着双肩书包而非自动步枪，是再正常不过的天朝学生妹形象。

我不由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在雨中疾走的少女。那是我原本的模样，是我几年来日思夜想渴望夺回的真实模样。少女迅疾稳健的步伐看上去那么生机勃勃，头脑中像所有年轻人那样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她”怎么可能会死？

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当少女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一辆歪歪扭扭行驶着的小汽车从另一条岔道上猛冲出来。司机显然是喝醉了，狠踩油门直愣愣地朝墙壁撞过去，这使得他的座驾酷似一台大无畏的推土机。“我”一向自豪的反射神经发挥了作用，只见少女立刻条件性地向后跳开，试图避开这架推土机的行进路线。

然后，不幸的一幕发生了。

推土机司机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短暂的神智。他在全力以赴冲向鬼门关的途中改变了主意，决定在人间多呆上一会儿。于是，他作出了无疑非常正确的判断，朝少女避让的方向猛打了一记方向盘。

………………

那一幕的惨烈程度可以同少年漫的尺度相媲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一个急转弯直奔“我”而来，下一秒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其间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我”的身体就这么挣脱地心引力高高飞了起来，黑色的头发和风衣像乌鸦翅膀一样在身后舞动。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随着另一声沉闷的撞击，那具残破的身体好像一个被扯坏的布娃娃似的，仰面躺在了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柏油路面上。

我看见自己的脖子朝一侧扭着，四肢歪曲成瑜伽爱好者才能摆出的姿势，口角挂着一线粘稠的血丝，看起来和演员含的红糖水没什么差别。黑幽幽的眼睛还大睁着，隐隐透出震惊和不解的神情，就像我刚穿越时震惊不解的神情一样。

（啊啊……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这是一出每天都在上演的平凡意外，只不过我恰好成了这出意外里的主角。除去自然的生老病死，大概很难找出比这更加默默无闻的死亡了。

我生前是个凡人，死时也是个凡人，死后却为不可能的重生而变成了一个利用朋友的人渣。活该我进监狱，我真对不起把我教育成文明人的爸爸妈妈。

看到自己的死状并未让我产生多少痛苦，因为我早已发挥想象力构造出了十几种千奇百怪的死法，其中包括被陨石砸死和被喜之郎噎死，甚至包括从过山车上翻下来摔烂——这个荒诞的联想，必须向把过山车改造成杀人武器的柴郡猫致敬。

真正让我痛苦的，是Joker之后放映的幻象：我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被推向殡仪馆的焚尸炉时，妈妈追着棺木跑、扒住门缝尖叫哭喊着让工作人员住手的样子。

我无法把那个画面准确转换为语言，因为我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

“如何，小姐。对于我告诉你的真相，你有何感想？”

弹指间，一切恐怖的幻象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舞台上微笑的小丑。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捏造的幻术，那该有多好啊。）

——这么软弱的话，就算嘴被撞裂都不能说出来。

“我有两句话对你说。”

我用食指关节狠狠蹭了蹭发凉的嘴唇，尽力令自己像机器一样不带感情地发声：

“谢谢。再见。”

“哦~~~呀呀。”

见我果决地转身便走，Joker立即轻快地从舞台上跳下来，一把勾住了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