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耀刚好拿着准备给任勇洙的货款从里面走出来，我灵机一动，对任勇洙耳语几句，任勇洙立刻兴奋地点点头。

我迎着王耀走过去，趁他没防备，一把将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而任勇洙也在同时按动快门。王耀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迅速逃开了。

任勇洙笑弯了腰，我拿回相机揣好，以防被王耀抢去砸掉。暴怒的王耀已经向我冲过来了，我绕着圈跑躲开他。

忽然一声怒喝把我们都吓一跳：“死小子！我说怎么这半天不回去，敢情在这里磨洋工！”我们同时回头去看，发现任朝一脸怒气地赶来，他一把揪住任勇洙的领子就往回走。

“哎哟！哥，哥，你勒死我啊？”任勇洙个子比他哥哥高一些，被揪着只能弯下身子，样子很滑稽。

“等等！钱！”王耀想起货款还没付给任勇洙，赶忙追过去。我也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照片洗出来后，我发现任勇洙当时把快门按早了，并没拍到我抱着王耀的样子。照片上，我一脸坏笑地拉着王耀，王耀表情惊愕，身体失去平衡向我倾倒，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刻。我笑着抚摩照片上王耀的脸，这张相片我没寄给出版社，而是小心地夹在我的日记本里珍藏。

照片事件后，王耀连续好几天对我没有好脸色，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就此再也不睬我了，但是每当看到那张照片，就觉得受他几天气也值得。还好王耀没为一张小小的照片记恨我太久，也没再把我从他房间里踹出去。他最近瘦了许多，听说因为干了更多的活，自从他姐姐王春燕不再接客以后，报复心强的老板就要王耀没日没夜地干活，说让他把他姐姐耽误的钱补回来。王耀除了店里的工作以外，还被老板“租”出去打零工，挣的钱悉数上交。

每天进行过度的体力劳动，王耀很快就透支了。有时我来找他，他挂在我身上就能睡着，还有一次不明不白地晕倒，我建议他去看医生，可是他不肯，我知道他在乎看病的钱。看他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想再折腾他，所以减少了来看他的次数。我自以为这是为他好，没想到王耀却并不喜欢，有一次他累得睁不开眼睛，却强打精神问我：“你嫌烦了吗？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来？”

我的好心被他误解了，我赶紧解释：“我看你这样太累。”

“没事，你来吧，看到你就好多了。”王耀话几乎没说完就睡着了。

于是我想，或许对王耀来说，我已经成为他艰难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意识到这一点令我很高兴，至少他很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

第六章

我的游记连载几期后反响不错，我也挣了些稿费，想到王耀辛苦的样子，我打算接济他。可是王耀是个硬骨头的家伙，如果我真给他钱，没准还得再挨他一拳。又想帮他，又不想花钱找打，我很矛盾。

犹豫再三，我终于向王耀提出这件事，他停下手头的活，抹一把额头的汗，脸别向一边说：“谢谢你。”

我没想到他这么轻易接受了，原来他也有放弃原则的时候。

然后我意识到他最近变化很大，除了因过度劳累而日渐消瘦外，皮肤也被晒得黝黑，很像当地营养不良的土人，只有面部柔和秀气的线条还能看出中/国人的特征。他的眼睛失去神采，眼神常常疲惫不堪。

王春燕的身子日渐沉重，她表现出一位准妈妈的焦虑和恐慌，她害怕自己不够强壮而无法顺利生产，又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如何能平安养大孩子。王耀已经没有精力去安慰他的姐姐，我倒是一有空闲就来陪她聊聊天，分担她的忧虑。自从王耀接受我的帮助后，王春燕的日子好过一些——王耀用我的钱孝敬老板，这个唯利是图的老东西便不再找王春燕的麻烦。老板心黑得很，在王春燕的身材还没走样时曾多次逼她继续接客，而她怀孕的事实再不能向客人掩饰后，老板嫌她白吃白喝，竟然要她干杂役，所以王耀才不得不每天如此拼命以让姐姐能安稳养身子。

有一天王耀兴冲冲跑来找我，说他姐姐生了，是个男孩。我听说中/国人异常重男轻女，因为男孩可以传承家族的姓氏，而女孩则被视为无用之物，有时生下来就溺死。王耀显然因为他姐姐生了男孩而高兴万分。不过当我问起他时，他却直摇头，说他高兴的原因非并如此。

“我一直希望这是个男孩，但跟延续香火无关。”王耀说，“这孩子不幸出生在南洋，若是个女孩有可能活不了多久，男孩更结实，将来或许还能回到老家。”

我一直不懂这些中/国人的想法，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定居或死在南洋，可是每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不停说起“回家”，即使自己回不去，还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其实对于出生、成长在南洋的第二代，中/国反而是个陌生的地方，完全没有回去的必要。但王耀不这么认为，他说我不会明白，中/国是他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