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琴看到王耀瘦得脸都凹下去了，十一月天还穿着单衣，别提多心疼了，拉着王耀的手哭了一天，晚上硬是不肯回家要在医院里陪着。过两天王耀醒了，考虑到平时照顾不方便，便转回厂里的卫生所打吊瓶。

开始几天基本上吃不下东西，就靠打的葡萄糖水维持，后来渐渐能吃点流食。但现在全国到处闹饥荒，别说肉蛋之类的东西了，糖都稀罕。营养跟不上，身上还是一把骨头，肺炎也拖着好不了。

王耀是作为附近一起恶性治安案件的嫌疑人抓起来的，调查后无罪释放，还双倍补偿了这一个多月的误工费。

杨怀琴气得很，一边给王耀喂梨汤一边说：“人都成什么样了，补点钱就完了？！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王修平倒还冷静，说：“人没事就好了，你少说两句。”杨怀琴眉毛一横，“这叫没事啊？”

王耀精神大不如前，白天也时常犯困，看来得休养一段时间。杨怀琴现在是个管文件收发的闲职，平时工作不忙，同事知道王耀的情况也体谅她，这几天事情做完就提前下班跑卫生所来了。

母亲絮絮叨叨和王耀说了不少事情，包括了伊万如何为了王耀天天往专家局跑。“其实专家局也不管这个。不过不管有用没用，人家有这份心就挺难得的了。伊万不是喜欢喝酒嘛，我专门给他拿了两瓶洋酒送过去。你出院了也得去感谢一下伊万。”母亲这么说。

王耀这才把事情有点联系起来了。孙局长说伊万一直在问他的情况，为了稳定事态避免让苏联知道，也考虑到王耀主观上没有犯错的意图，才特别放他出来。王耀没想到，所谓的“布拉金斯基同志一直追问你的事”，是伊万这样一次次跑专家局跑出来的。母亲想岔了，伊万不止有用，甚至可以说他这条命就是伊万救出来的。

他亏欠伊万的真的太多了，却不知道能为伊万做些什么。伊万在这边什么都不缺，想送点东西吧伊万也看不上。而且以后他不是伊万的翻译了，一年可能也见不上几次面，真正是大恩难报了。

孙局长坚持要把他调出专家局的系统，以避免王耀进一步和苏联专家接触。枪顶在脑袋上，也不容王耀不答应。他在监狱里就写好了申请，说自己因为健康问题，不能再担任随行翻译的工作，希望另行安排工作。孙局长看了没问题，让王耀再抄了一份给他留底，嘱咐王耀等出狱后找个时间把申请书交到局里。

王耀挑了个只有父亲在的时候，和他说自己打算把专家局的工作辞了，请父亲帮忙把申请书交上去。父亲把申请书拿过去读，王耀挺紧张的，反复想着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要是父亲一质疑就全说出来。但父亲看完之后只是抬头问他：“非辞职不可？”王耀点点头，一时有点拿不准父亲这话的意思，犹豫着是不是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父亲摆摆手阻止了王耀，说：“别说了。我明天帮你递上去。”

王耀不认为事后捏造的说法滴水不漏，至少跟着打听了这件事一两个月的父亲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他很感谢父亲选择不深究，有些事情没必要都说透。

孙局长不让王耀透露何裕的事，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借口，让他不必纠结是否向伊万坦白。其实王耀也许比孙局长还怕伊万知道，一旦伊万知道，他就真的没勇气面对伊万了。

他从大学毕业起就和伊万在一起工作，偏偏这一年还是多事之秋，王耀在生活和思想上都经历了不小的改变，他无比珍视这段回忆。即使真的再不见面，他们仍然是朋友、拥有一段共同的美好回忆，王耀也可以安慰自己，说他们是互寄遥思、相忘于江湖；可一旦伊万知道他做过什么、知道他们的友谊中掺杂着多少算计，一定会厌弃他怨恨他，乃至于后悔把他给救了出来，那他真不如死在里面干净。

在卫生所待了快一周，虽然肺炎还没好干净，整个人已经不像刚来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了。医院毕竟不如家里舒服，王耀出院回家，每天早上去卫生所打点滴。

住院的这一周，厂里不少人都来看王耀，可伊万却一次都没来过。王耀心里犯起了嘀咕，尤其是父亲说伊万问过几次他的情况，也不像是不关心的样子，王耀更猜不透了。

王耀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就看看书，他书架上有一排从伊万那里拿来的书，有时候忘了还便越积越多。以前两个人有工作关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伊万。现在呢，以后呢？

十二月初的时候专家局发来了回复，说是批准了王耀的辞职申请，已将档案发回原校。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和母亲说的，母亲倒很平静，说现在确实身子没养好，多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工作的事不急，就是赋闲一年等明年夏天随应届生分配也可以。